你安排?
喬美華甚至都沒抬眼看蔣天,隻是垂眸看著碗裡的粗糧飯,一直覺得粗糧糙難以下咽,但並不是不能忍受,可現在,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咽不下去了,甚至想嘔出來。
戰後不久,蔣天就退下來被分到了省武裝部。那地方,權肯定是有的,但他不是正職,上麵還有一個正職壓著,兩方就沒少起衝突。
自他進入武裝部之後,短短十年時間門,先後安排了他老家那邊的數個親戚工作,不是不想先僅著自家安排,而是他爹娘哥嫂大字都不識一個,兩個弟弟年紀還小,兩個妹妹還未出嫁。
這幾年,弟弟妹妹陸續大了,侄兒侄女也在他的影響下送去識些字了,麻煩就緊跟著來了。
他爹娘覺得不怎麼親近的親戚你都給安排上了,這到自家弟妹子侄的身上,不給安排說不過去吧。
所以,理所當然的,就這樣了。
蔣天真不是不想安排,隻是最近形勢有些不對,上麵那個又盯他盯得緊,家裡的這些事兒,他不得不往後一延再延。
可這話,他說了爹娘壓根就不肯聽,隻說他被媳婦挑唆著藏奸,這不就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到她身上來了?!
也幸虧鄉下離省城還有些距離,要不然他們能天天過來鬨。
可他們不去鬨兒子,鬨哥哥,鬨弟弟,鬨叔叔,偏挑蔣天去上班不在家的時候過來鬨騰她,喬美華的心口就一直堵著這口惡氣,上不去,下不來。
這口惡氣難出,隻要她還是蔣家媳,就出不了。她隻能自己憋著。
直到那天,那天一切正常,她收拾好家裡,準備去副食品商店買菜,還要去郵局看看有沒有兒子的回信。
正要出門時,家裡的門被砰砰砰的砸開,然後就是……分不清現實還是魔幻的場景,人人癲狂,噩幻叢生。
人人都道喬美華瘋了,她也確實是瘋了,可是人人都認定的瘋子,卻在某個淩晨,將自己吊死在了蔣家的正堂前。
她死了,沒有人幫著聯係她那個遠在千裡之外求學的兒子蔣南生。
連蔣天都沒有。
蔣天搬了出去,沒一個月就娶了個漂亮寡婦,據說是他的遠房表妹。
寡婦進門帶著個比蔣南生年紀還要大一些的兒子,手裡牽著兩個女兒,肚子裡還揣著個小的,就這麼進了蔣家門。
蔣南生直到畢業被分配回省機械廠時,才知道自己母親被人舉報說是資本家的大小姐,被HWB批|鬥逼瘋自縊死了,而自己的父親也緊跟著另娶搬走了。
他回來了,也沒家了。
蔣天找到他,他隻問了這個愈加陌生的男人一句:“我媽死時你在哪裡?”
蔣天無言以對,蔣南生自此沒再見過他,還去改了姓。
隨母姓喬不行,不給改,喬家被打上了資本家的標簽,他就改成了自己已故外婆的姓,聞。
改完姓,他就申請調到外婆的故鄉,也就是他後來去的那座小縣城。
外婆的親人早年就出國去了,他去那裡不為彆的,隻是為了遠離生父。
遠離所有蔣家人。
也盼著有朝一日,外家的人能再找回來,讓他們能有個音訊。
至於報仇,聞南生當然想過,隻是在當時那樣的大環境下,他並沒有機會直接出手,他隻是一點點的收集信息,當初那些參與迫害過喬美華的人,在後來的十來年間門,陸續都死了。
那個清音在廚房鍋灶底下發現的匣子裡,就是那些人在那些年裡所做過的惡事。
他全都記錄下來了。
那些人死的都不冤。
她不知他是以何種心情留下的那些東西,或許是因為女兒即將回縣城工作,他怕會不小心泄露出去影響到女兒,於是想要將過去的一切全都化為灰燼,隻是那一晚發生了意外,讓他還未曾來得及去毀掉那些東西。
或許是因為他殺了那些罪大惡極的惡魔,最終仍是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留下那些證據,仿佛這般便能說服自己,他們都該殺,該死。
然他已經死了,清音已經無從去分辨他的真實心理了。
但是站在她的角度,站在一個任務者的角度,她覺得,他所為並沒有錯。
因為就算是那些人的罪名被曝光了,在那樣的時代裡,在當時,也注定是得不到公正的判決的。
甚至因為他們都死了,很多人方能得以存活。
至此,對錯早已難說,是非公道有的時候隻能從心。
她不會由此去評判什麼。
這是聞南生的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