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3)
耳邊呼吸灼熱滾燙,帶著困獸一樣的嘶啞和陰沉。
秦可原本都以為自己還是會怕的,畢竟這已經不是霍峻,而是霍重樓、那個囚困折磨了她許多年的夢魘。
然而真的到了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心底竟然沒有一絲懼意。
隻有心疼。
和滿腔的幾乎要漲湧出來的酸澀。
這曾是她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啊。
她能回憶起經曆過那些年以前,少年坐在單杠上,逆著晃眼的陽光低下頭來,衝她笑得乖張又不羈的模樣。
她能記起他嘴角翹起一點的弧度,能記起他眉眼間的淩厲與驕傲,能記起他收拾掉那些意圖不軌的小混混後踩著路燈的影兒走到她麵前時的利落與張揚……
而今一切,煙消雲散。
隻餘這一片黑暗。
摸不到邊際,也再看不見光。
如果她不再出現,那他的餘生也隻有這樣。
秦可努力睜開眼,想把眼眶裡湧上來的酸澀壓下去,而她心膛間更是衝上一股惱恨到極致的怒意來――她幾乎想握住麵前這人的衣領質問他:你怎麼能、怎麼忍心讓自己變成這樣?
但秦可最終隻是慢慢吸了一口氣,又顫栗著吐出。
聽到女孩兒帶著點抖意的呼吸,霍重樓心裡一沉。
――
果然,她還是怕了。
這就怕了,她還沒見過他如今的模樣呢。
霍重樓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他竭力克製著心底的念頭,逼迫自己慢慢鬆開了女孩兒的手腕。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嘲諷。
“知道怕了?那還不逃……”
“怕什麼?”
女孩兒輕軟而鎮定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
霍重樓一怔。在他幾乎要以為這是自己心底執念太重而生出的幻聽時,他聽見女孩兒竟然輕笑了聲,又問一句:
“我為什麼要怕你?”
在霍重樓愣神的時候,他身下的女孩兒竟然不退反進,手臂往後一撐,主動把他剛剛讓開給她逃走的空隙重新拉近至無――身體貼近,黑暗裡,女孩兒的呼吸幾乎要吻到他的唇上。
“你會傷害我嗎?”
“…………”
“你把我拉下來,是想對我做什麼?”
“…………”
“我覺得你什麼都不敢做。畢竟,你不是要娶我的姐姐?”
“…………”
“還是說,你想把我也帶上床?”
“…………!”
聽到最後一句,霍重樓隻覺得太陽穴猛地一跳,幾乎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他氣得想發瘋,忍得更想發瘋,偏偏女孩兒就這樣不知死活似的貼在他身前――就好像生怕他不會對她做什麼似的。
霍重樓咬牙切齒地說了幾個“你”字後,終於再熬不住那灼燙到他心窩裡的柔軟呼吸,從躺椅上和女孩兒身前直接跳到地麵。
他幾乎是惡狠狠地拿起話機,撥出一個按鍵號。
“來書房、把人帶走!”
每個字都咬牙切齒的,像是要咬碎了再一個個砸出來。
然後他泄憤也示威似的,凶狠地把手裡的話機摜在了桌上。
黑暗裡“砰”的一聲震響。
儘管心底最深處有一絲不忍和渴望像毒蛇似的糾纏著他蠱惑著他,但霍重樓還是希望女孩兒最好能被自己嚇到,再驚叫一聲跑出去。
……這樣對她最好。
然而他失望了。
或許早在女孩兒撐起手臂把自己的身體送到他麵前時,他就該知道――眼前的人和他記憶裡的時隔幾年已經不一樣了。讓他看不透抓不到,輕易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撩撥得他幾乎發狂。
書房裡死寂。
霍重樓忍了無數次,終於還是忍不住轉回身。
適應過多年黑暗的眼睛能夠比常人更清晰地捕捉到昏暗裡的一切――所以他也就看到,他想象中至少該有一點點害怕的女孩兒無比淡定。她就坐在躺椅一側,在黑暗裡仰著頭,似乎是在看著他的方向。
霍重樓的喉結滾了下。
眼底陰沉的情緒被死死地壓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嚇退她,結果沒組織好語言,麵前的女孩兒突然又笑了聲。
輕泠動聽。
很輕易就勾起霍重樓那些被他回憶過無數遍的記憶,記憶裡的那時候他的世界裡還有熹微的光,還有女孩兒比光都漂亮的笑顏……
霍重樓瞳孔輕縮了下。
心底唯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他呼吸都緊得發窒。他張口想說什麼。
“你……”
“霍重樓。”卻再次被打斷,“我還以為你真想對我做什麼呢。”
“……”
“結果什麼都不敢做啊。你可真是個膽小鬼。”
“…………!?”
被無情地從回憶裡拽出來的霍重樓僵在原地。
而“殘忍毀掉”了他美好回憶裡的自己的女孩兒已經起身,步伐輕快地走出了書房。
“明天見。”
“……準、姐、夫。”
砰。
書房門關上。
“………………”
霍重樓氣得手都發抖地去摸起來話機。
幾十秒後,嘶啞低沉的聲音在書房裡咆哮開了――
“霍景言、你最好說清楚……她這兩年到底都經曆了什麼!!??”
“……噗。”
書房門外的長廊上。
一聲極輕極輕的笑。
女孩兒靠在書房門旁的牆壁上,歪了下腦袋,眼底笑意柔軟而漂亮。
就算他已經身在無底的黑暗深淵裡,她也會把他帶回來、帶回到光下。
她要把他失去的所有喜怒哀樂全部為他找回來。
她想他重新活著。
像個人一樣……活著。
*
秦可站在主樓和耳樓相通的玻璃長廊上。夕陽的餘暉透過落地的玻璃灑下來,暖意洋洋,把她湮沒進自己柔軟的思緒裡。
直到長廊的一頭,有個腳步聲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