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拿定主意挑釁的時候，她已經想到賭贏之後，可能會有現在的場景。
但這場景真的出現了，曆白露發現自己心理準備不足。
見麵就被割喉，被拽著在地上亂滾了一路，衣不蔽體地在人前，看著彆人拿自己做刀槍不入實驗，毫無尊重，毫無人性。
她積壓的怒火和恥辱，以及將這怒火與恥辱成功報複發泄後的輕鬆爽快，這麼多強烈的情緒，突然就被一陣迷迷蒙蒙的茫然推遠。
她殺人了。
按她的時間算，小半個月前，她在熄燈前跟舍友瞎扯，許了個願。
曆白露將繩子一段一段折好拿在手裡，向寒潭走去。佝僂老者在以她為圓心的一圈冰霜領域外無能狂怒，最終也沒能引曆白露多看他一眼。
回到潭水邊，曆白露跳下去，浮在水裡，背靠在光滑的石壁上，微垂著頭閉上了眼。
終於無事了，終於消停了。她頭一次如此疲倦，在珍貴的清醒時間裡睡著了。
天空黑了下來，曆白露在潭水裡消失了，縛住她的繩子在水中空自飄蕩，緩緩沉底。
外麵的白霜地上，受到曆白露影響的區域已漸恢複正常。佝僂老者奔到青年身邊，臉色發寒。
沒救了！大葉千年皇朝的皇子，死在了這麼個小山頭，死在一個不知哪來的賤民手裡！
老太監死死瞪著星光下，由一圈映著神秘純淨透明感的冰晶圍繞的地方。抱起冰冷僵硬如一尊雪塑的青年，離開了這裡。
仇侍衛無人管，這座翻倒的黑塔，被凍在霜地上。
其他人對這一場變故不發一言，眼色各異地望著寒潭的方向，繼續打坐，心裡各有思想。
皇家人必然是要報仇的，不知那女子如何應對。
老太監下山時，滿心恨恨地想著，回宮後必要帶人來填了這破寒潭。但現實是數月後，另一位皇子帶著護衛，來此處打坐練功。
炎陽真人活了三百餘年，乃是朝廷武林皆知的事。他三百一十歲時，還跑去皇宮偷了禦酒，喝醉了倒在皇帝愛妃的香榻，大喇喇摳腳睡覺。
皇帝不僅不敢拿人家怎麼樣，還要熱情相待，求問如何延壽。
大葉皇朝一統天下至今千年，大葉皇帝乃是世上毫無爭議最尊貴之人。聽聞長生，也能熱了眼神。
人隻要活得夠久，什麼錢權名利，霸業皇圖，都是過眼浮雲。
世上唯一一處可踏入長生門的地方，便是這小山頭上的寒潭。得知此地奧妙的人，必不會令其毀去。
那新來的皇子，樣貌比前一個更為英俊。他凝望寒潭，對那裡麵的人沒有任何仇視，隻想她能再證明這處寒潭確有長生之力。
這一等，便是十年。
此處沒有再來新的人，眾人打坐的位置也沒有任何變化。他們向前一寸都不能，極寒煞骨。
隻除了那位贈了曆白露披帛遮體的美婦人。
她每隔一年便向前挪半米，起初難以招架嚴寒，坐上一兩個月便能適應。
十年過去，她已經能摸到一塊冰晶。眼看再等個幾年，她也要進入寒潭了。
“咱們就這麼看著？”老婦愈老，眼底難掩冷妒，“這些年，他們寒雲洞在外行事可是愈發囂張。若叫這女人得了長生，活上個幾百歲，等咱們這些老的一死，江湖上可就沒有四大派，隻有寒雲洞了。”
老頭和絡腮胡意動，在此處許多年毫無寸進，他們也知無甚指望走入寒潭。
炎陽真人的後人不爭氣，秘法又看不懂，十年前那個女子，踏進寒潭再沒出來，必然是死了。
如今看來，隻有寒雲洞洞主韓令姑有希望。
他們大家都行，那是皆大歡喜。隻有她一個人行，可萬萬不行。
他們老了，總有死的一天。門派裡的年輕小輩，如何鬥得過這女人。
心裡定了主意，三人毫不避諱，大聲密謀中，要韓令姑自己退出。
大葉皇子閉眼裝不知道，韓令姑早知會有這一天，仰頭望著水晶般的冰柱，思忖如何求活。
寒雲洞洞府建於北地冰川，本門心法《雪神書》在愈冷的地方修煉愈有助益。因著功法之故，她比眾人更易接近寒潭。
韓令姑也有野心，誰不願多活幾百年？功法得天獨厚，她此生必要進寒潭一試。叫她離開，誰也休想！
隻是這群老不要臉的要一打三……
殺機畢露的淩厲內勁破空而至，韓令姑大驚失色，震開身下凍結的堅冰，起身隻是稍慢便已無法躲閃，硬接下來後體內氣力紊亂，齒間泛起甜腥。
一刻喘息不能，三人的攻擊接踵而至，殺意昭然，全不似口頭上說的隻是逼退她。
大葉皇子近距離觀察這一場圍殺，暗想這武林中人對同道人真是手段毒絕。完全堵死了韓令姑能離開的路，竟是突然就要將她斬殺在這裡。
可憐了這不世出的武學天才，不到三十就做了一派之主的絕世美人，如今逼得血跡斑斑，狼狽不堪。
三人下手狠辣，毫不容情。韓令姑左支右絀，已難支撐時，一股肉眼可見的駭人寒流，從潭水中席卷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