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這個世道對伶人的看法。
勾欄瓦舍是他們宿命,破席裹屍是他們歸處。
運氣好的伶人被達官貴人看上,一朝飛上枝頭做姨娘,還能過得稍微體麵些。可惜大部分伶人的下場卻是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與烏鴉為伴,落得屍骨全無,也換不回一句可憐可歎。
似乎世道所有的不公都加諸在他們身上。即便奮力掙紮,這個身份仍如荊棘藤蔓,無論多麼努力都逃不脫命運的沼澤泥潭。
聽到陸塵彰這樣問,墨遐不由得想到了相柏。
為了給妹妹相薇湊齊藥錢,靠著一手好樂技,相柏如今在仙來湖的煙花地給那些花魁們伴奏彈琴。
雖寬裕輕鬆,終究是入了這等“不入流”的行業。
未來的日子那麼長,也不知相柏該怎麼走?
“阿遐,阿遐?”墨遐被陸塵彰的叫聲驚得肩膀一抖,回過神,隻見陸塵彰鼓著臉很不高興地說:“我叫了你好久你都不理我,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殿下你剛才的問題。”墨遐頓了頓,緩緩地說:“殿下,伶人乃下九流,為世人所排斥。可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有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有人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入了這些被世俗看輕的流派。更有人一出生就被打上賤奴的烙印,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可這又是他們願意選擇的麼?”
“天縱英才卻為出身所
囿,曠世奇才卻因前途所困。提起他們,人人都道一句‘活該’,人人都認為,他們就該一輩子做著最為低賤的活計,一輩子被踩進塵埃。可是,若非走投無路,誰又願意如此被人輕賤?”
“他們也是人,也渴望被尊重。”
在陸塵彰慣有的思維中,伶人就是最低賤的存在。
世家公子,高門貴胄,養個伶人,包個戲子,就跟隨手養的寵物般。高興時逗賞一番,不高興則非打即罵。
在他們眼中,伶人連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個解悶的玩意。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這種話,為伶人正名,說他們也渴望尊重。
“難怪......”陸塵彰低聲。
墨遐沒有聽清:“殿下,難怪什麼?”
陸塵彰道:“沒什麼。”
墨遐看了眼天色,道:“殿下,已經很晚了,您想吃些什麼?我去給您做。”
陸塵彰往常最愛聽到墨遐說這句話,可是今日卻很罕見的興致不高:“我都可以,阿遐你隨便做一些吧。”
墨遐有些驚訝,卻沒有追問,而是起身將書放回了高處的書架:“既如此,我今日給殿下做櫻桃肉,炸鵪鶉,配上清爽可口的拌時蔬,再來一碗開胃解膩的酸筍雞皮湯怎麼樣?”
陸塵彰道:“好啊,都聽阿遐的。”
墨遐轉身出門,卻在門口見到了一直守著的阿四。
阿四看到墨遐,微微躬身,謙卑至極。
墨遐頓住腳步,欲言又止,最終卻什麼都沒說,朝著廚房走去。
............
“殿下今日又要去寶翠宮麼?”墨遐坐在書桌前,書案上攤著一本兵法,他正在給陸塵彰標記未來幾天講課所會學到的知識,卻發現陸塵彰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稍一思索,墨遐便明白了陸塵彰的目的地。
陸塵彰點頭,隻回答了一個字:“嗯。”
墨遐也不問,笑眯眯道:“殿下早些回來。”
看到阿四跟在陸塵彰身後,墨遐突然道:“殿下,可否把阿四留下?”
墨遐毫不猶豫地點頭:“阿四,你不用跟著我。留在開陽宮聽阿遐吩咐。”
阿四抬頭,唇角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道:“是,奴才遵命。”
墨遐笑眯眯地看著離他一丈遠的阿四,道:
“阿四,你站這麼遠作甚?我又不會吃人。”
阿四默默上前,在墨遐書桌前站定:“墨公子有何吩咐?”
墨遐打量著阿四。
以往阿四卑躬屈膝,墨遐總是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太監。今日刻意仔細地觀察,卻發現阿四品貌非凡,氣質如鬆。
哪怕是一身洗得發白破舊的太監服飾,都遮蓋不了阿四內裡如玉如水的鋒芒內斂,壯誌煙高。
這種感覺,越看越像一個人。
墨遐突然就有了一個很奇怪的念頭。鬼使神差之下,他脫口而出:“阿四,你認識杜風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