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謝九思是個從古至今都沒有社交的人。
雖然他活得很久, 但他對絕大部分的神魔都處在聽聞過,但從未見過的狀態。
麵貌也好,氣息也罷, 都是不清楚的。
謝九思並不能憑借這一小撮絨毛就得知顧時的原型, 這嫩黃色的毛團實在是太過於平凡了,毫無特征。
謝九思唯一能從這團絨毛裡得出來的線索,有且僅有一個――顧時十分年輕,甚至可能還沒完全脫離幼年期。
這種細嫩的絨毛手感十分特殊, 是已經成年的動物無法擁有的, 妖怪自然也是如此。
謝九思忍不住又揉了揉這軟蓬蓬的絨毛小團, 略一思忖, 從芥子裡取出了一顆小拇指甲大小的禁錮珠,把這一小團絨毛塞了進去。
被捏緊的一小團絨毛在透明的珠子裡蓬開, 謝九思看著在禁錮珠裡緩緩綻開、悠閒漂浮著的嫩黃色絨毛, 感覺這看起來有點像精品店裡見過的雪絨花球。
隻不過他的這朵金色的雪絨花,要漂亮珍貴得多。
至少作為信物是足夠了。
謝九思想到顧時把他的龍鱗戴在了脖子上,想了想, 就把珠子接了個小圈隨意拿了個繩子穿上, 戴好。
這樣他就跟顧時一樣了。
……
第二天是周一。
顧時早早的爬起來,對著鏡子看了半晌,越看越氣越看越氣。
媽的!
從現在起就跟謝九思絕交!
絕到頭發長平為止!
顧時拳頭握緊了, 怒氣衝衝地出了屋子,去敲鐘點卯。
回來的時候顧修明剛刷完牙,正細致的整理著他的長須。
見顧時回來,顧修明“哦豁”了一聲:“今天這麼早呢?不睡懶覺了?”
“不睡了!”顧時揚聲答完, 透過房間玻璃看了一眼自己的腦袋,心氣愈發不順, 就轉頭鑽進了夥房。
顧修明有些驚訝。
實際上打從謝九思願意接送顧時上班起,顧時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早爬起來了。
除了點卯撞鐘之外,他甚至連早飯都不在家吃。
人要學壞實在是簡單得很,之前大半個月的時間裡都隻有顧修明還在維持機器人一樣的作息,每天爬起來敲鐘點卯。
而且顧時不僅自己墮落,他還試圖拉著顧修明一起墮落――他會上療養院的食堂裡拿早飯回來給顧修明吃。
要不是顧修明幾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怕是根本扛不住這種當米蟲的誘惑。
顧修明看著夥房裡開始刷鍋起火的顧時,心想也就是蒼梧觀沒有那些清規戒律的講究,萬事隨心隨性,不然這臭小子早就被踢出道觀了。
不過點卯這種事,顧修明倒也沒那麼在意。
他年輕的時候也不愛早起點卯,沒少推鍋給師兄們。
顧修明靠著夥房門:“早飯也在家吃?”
顧時不應,盯著鍋燒乾了,下油炒碼。
顧修明看著揮舞鍋鏟那架勢,活像是在手刃殺父仇人。
顧修明的目光緩緩挪向了顧時的腦袋,視線不由自主的凝固在了顧時腦袋上那個凹下去的坑上。
顧時異常敏銳,一抬頭就抓住了顧修明的視線,兩眼一瞪:“看什麼看?看什麼看!”
顧修明老神在在:“看你發型自由不羈,走在時尚前沿。”
顧時手裡鍋鏟“刺啦”一聲,難得切身體會到他以前嘴欠的時候,顧修明的感受。
想鯊人,想欺師滅祖。
顧修明抬手,一捋長須,搖頭晃腦:“其實我看謝九思手下留情了,你看,他都沒有在你頭頂留個坑變成地中海,在斜著點的位置呢,你還有機會補救。”
“噢。”顧時皮笑肉不笑,在顧修明全方位無死角的陰陽怪氣之下做完了早飯,吃著麵條盯著顧修明白花花的長須,起了歹念。
他決定今天半夜就去把臭老頭寶貝兮兮甚至要上護發素的胡子給剪了。
顧修明舉筷的動作一頓,感覺背後涼涼的。
他眉頭一擰,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他等會兒就去起一卦,看看是哪個憨仔想害他。
師徒兩個嬉皮笑臉各懷鬼胎的吃完了飯,顧時拿了頂鴨舌帽戴上,一路小跑出了山門,下了步道,分秒不差的跳上了剛剛到達的中巴車。
顧修明洗完了碗在家裡起卦算了一手,發覺自己並沒有生命危險之後,第一時間把剛剛那股涼意的鍋扣在了顧時頭上。
他收卦,又拋了一次,然後看著卦象,決定今天半夜去給顧時另半邊腦袋也剪個坑出來,跟謝九思剪的坑對個稱。
顧時上車的時候打了個噴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沒往心裡去,隻是發現他平時的專用位置有人坐了。
鐘山的山楓紅了。
一大清早,中巴車上已經坐滿了人。
售票員小姐姐正在兼職導遊,順口介紹了一下剛上車的顧時。
會一大清早爬起來看山楓的,不是精力旺盛就是被逼無奈。
被逼無奈的現在多半已經睡得橫七豎八了,剩下的都是精力旺盛的,一聽介紹,就嘰哩哇啦的聊上了。
顧時心情不大好,但他也不興遷怒那一套。
他不是個害羞的,乾脆一屁股坐在了中巴車門前邊的加坐木板上,開始滿足人們的好奇心。
人們對道士啦和尚啦之類的疑惑大同小異,大都是一些道士結婚嗎吃肉嗎有什麼講究嗎,還有一些道聽途說的玄學內容拿來問的。
像極了班上轉來一個內蒙同學就老好奇人家是不是騎馬上學。
顧時對這些問題輕車熟路,不靠譜的玄學小道消息乾脆利落的否認。
車後邊坐著一對小年輕,女孩好奇問:“小顧道長,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些東西啊?”
顧時在這種事情上倒是誠實得很,乾脆點頭:“有的。”
車上一下就討論開了。
“響應號召,咱們不宣傳封建迷信啊,科學點講,人家就是另一種生命的存在形式,跟貓貓狗狗沒啥區彆,也不吃人,甚至還有七分怕人,隻要您自個兒或者往上數三代沒出啥大惡人,一般招不來這些。”
顧時趁機給自家攬生意:“要是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呢,可以來蒼梧觀找我,雖然我家道觀很破,但本事還是有點的,而且我做飯還挺有一手的,不來消費香火也可以當農家樂玩哈。”
車裡的人們笑開了,說沒見過這麼有煙火氣的道士。
顧時說那是你們見得太少。
“小顧道長為什麼戴帽子?”
顧時一頓,壓了壓帽簷:“因為頭冷。”
“那怎麼不穿道袍呢?”
“因為要去上班嘛。”顧時指了指已經可以隱約看到的的療養院,“道士這行不景氣,隻能外出尋找新的活路養家糊口。”
遊客們又笑了。
顧時也不介意拿自己給人家樂嗬一下,到站的時候還又給自家道觀打了一趟廣告,然後蹦蹦跳跳的下了車。
顧時打卡上了電梯,剛從電梯間裡出來,就被蹲在他辦公室門口的一大堆人嚇了一跳。
這群神魔們昨晚上沒能從謝九思那裡得到消息,心裡又記掛著自己的東西,天還沒亮就在顧時辦公室門口等著了。
乾等著什麼都不乾又太無聊,於是就開始聚眾開黑。
顧時也不知道這幫老妖怪是從哪兒學會的抽煙,他到的時候,整個走廊昏暗無聲,煙霧繚繞的。
顧時腳步停下,第一反應是這走廊的煙霧報警器質量不過關。
然後他看著這幫老妖怪,遲疑:“你們這是……?”
聽到他聲音的一群人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他們並不吵鬨,甚至是十分安靜的,連走廊的感應燈都沒亮,隻有走廊儘頭窗戶外邊初冬的日光落進來,光亮稀薄又搖搖欲墜。
饒是膽大如顧時,也禁不住被這陰間畫麵嚇得大退三步。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確認了一下還是熱的。
嚇死爹了,顧時抬手壓了壓帽簷。
還以為出了什麼生魂離體甚至直接到了陰間的靈異事件,差點就張嘴大喊謝九思了。
幸好膽子大,沒喊,不然丟人丟大了。
他還在跟謝九思冷戰呢――雖然八成是單方麵的!
但那也是冷戰。
真男人絕不率先低頭!
諦聽坐在邊邊上,聽著顧時心裡的動靜,嗅到了瓜的味道。
但他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被李閉嘴擠到了一邊。
李閉嘴蹭到顧時身邊:“顧時來了啊,早上好啊!”
“早,你們這是乾嘛呢?”
顧時一邊問,一邊開了辦公室的門,讓一群人全都進去。
等了許久的神魔們魚貫而入,也幸好辦公室大,不然這幫人壓根擠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