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三千, 赤霄門內山。
作為天下道宗的核心區,內山環的頭峰極高、極險,嶙峋山石一層疊一層地往雲霄之上堆砌。
遠遠望去, 頭峰宛如一柄筆直插入天際的巨劍, 有飛鸞長嘯而過, 寂寥孤寂。
此處乃赤霄門曆代掌門所棲之峰,一席灰袍的乾清道人盤坐在山巔,靜靜打坐吐息。
忽然,他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睜開雙眼, 微渾的眸子精光乍漏。
派出去給大弟子傅重光傳訊的息雀, 就在剛剛一瞬間斷了聯係。
息雀是修真界極高等的傳訊功法,內含傳訊者的一絲神識, 隻要還在九天世界中,便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乾清道人掐指一算,發白的眉頭鎖緊。
傅重光的氣息他也沒有感覺到,算算時間,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中三千的地界。
此時音訊全無,息雀上的神識也被隔離, 顯然是進入了一個秘境或隔離空間。
他並不擔心傅重光遇險, 因為他心知如今中三千能夠對大弟子造成生命危險的修士並不多。
他擔心的是彆的事情。
傅重光自幼體魄有異樣, 每隔三到五年,便會壓製不住身體異樣, 需要他幫助弟子鎮壓。
這十年來, 傅重光修為精進,便能夠壓製住自身, 一直沒再發作。
但現如今……
乾清道人心中有憂慮, 他抬頭看了看天際, 隻見白日晴空有霞光散落,天生異象。
天道禁製出了漏洞,這是數萬年來的大動蕩,一時間中三千風雲遍起。
誰也不知道這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乾清道人歎了口氣,他隻希望大弟子不要出什麼問題,在三千世界還未徹底亂起來之前,儘快回到宗門。
山腳下,幾間茅草木屋很是樸素,就歪歪斜斜地建在空地,儘顯荒涼。
可此處卻是所有宗門弟子向往的地方——掌門的峰頭。
此處地下便是一條長長的靈脈,外加山頭外的引靈陣法,天地靈氣濃鬱無比仿若有實質。
山壁之間遠遠間隔著幾個洞府,是掌門親傳弟子的居住洞府。
唐申明正窩在榻前津津有味地讀著話本子。
忽然,遠處一道澎湃的天地靈氣彌漫開來,從四周源源不斷地湧入地底。
青年人頓時將手中話本一扔,哀歎一聲。
“完了,怎麼這麼早就出關了……”
隻聽一聲清脆長嘯在山間回蕩,又是一聲大笑,有豪放青年道:“恭喜小師妹破境蛻凡,順利出關!”
聽到師兄恭賀的聲音,唐申明就是想鎖在洞府中不出去,也不行了。
他滿臉無奈,祭出飛劍迎了出去,“恭喜小師妹,賀喜小師妹!”
隻見山間一道宏光劃過,清麗出塵的少女神采飛揚,腳踩一條碧色的吞天翎。
她一身外放的靈氣禦器而來,顯然是剛剛突破,正是得意之時。
崔穆青先是朝著先大笑恭賀的青年一拱手,滿臉喜意怎麼也抑製不住,“多謝二師兄!”
她又瞧瞧一臉嬉笑的唐申明,輕哼一聲,帶著些揚眉吐氣的神態道:“怎麼樣啊四師兄,現在我可是掌門名正言順的親傳弟子了吧?”
唐申明摸了摸鼻尖。
得了,他就知道這小丫頭記仇,於是賠著笑臉道:“算,當然算得!師兄以前和你開玩笑呢。”
崔穆青,赤霄掌門乾清道人的親孫女,父母在一次大動蕩中雙雙去世,自幼就養在乾清道人的手下。
那時候的唐申明正是風頭無兩的天才少年,也是在內門爭鬥中浴血奮戰、費勁功夫才入了乾清道人的門下。
誰知拜入宗門的第二天,就多了個剛剛引氣入體的小師妹,人人都寵著她護著她。
他那時還不知崔穆青就是乾清道人的孫女,也不知她父母之事,年輕氣盛隻覺得鬱悶,發了句牢騷。
“想我九死一生才入師尊門下,這引氣期的小姑娘卻得來全不費工夫。”
恰巧這句話就被當時十來歲的崔穆青聽到了。
從那時候起這小師妹見到他便咬牙切齒橫眉冷對,竟是一直記到了現在。
崔穆青皺了下鼻尖,“懶得同你說,大師兄呢?怎麼沒瞧見他啊?”
提到大師兄之時,崔穆青的眼眸亮晶晶的,看得唐申明心裡一醋。
他湊上前去,“大師兄出去曆練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要不四師兄先送你個破境賀禮吧?”
聽聞傅重光不在,崔穆青的神情有些低落,轉而又哼了一聲,扭頭禦器飛向自己的洞府。
“我才不要呢!”
*
芥子空間之內,傅重光微微蹙著眉。
他冷冰冰的視線在四周打量一番,這詭異秘境中除了陰沉的魔氣,便是刹紅的天。
他可以肯定,這是魔族的地域。
但現在傅重光並無心去思考自己怎麼來的,又該怎麼出去。
他情況很不妙。
如果說在沒有靈氣的小三千世界,他隻是感覺到天道出了問題;
那麼剛剛踏入中三千,整個世界都給他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仿佛天道正在排斥他、壓製他。
一股莫名的焦躁怎麼也抑製不住,逐漸爬上傅重光的心頭,讓他冰冷的眼底也染上一絲紅痕。
又來了……
他闔上眼眸,頓時被拉入一片空寂的黑暗之地。
四周寂靜得恐怖,仿佛整個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
這種感覺已經十年沒出現過了。
他整個身心都陷入令人抓狂的無力感,和他過往幾十年掙紮的情景一模一樣。
前些年在乾清道人的幫助下,每三年一次的‘發狂’漸漸抑製成五年一次;
到近十年他破境淬丹後,一直都沒再發生。
傅重光本以為自己習慣黑暗和寂靜了。
可是現在,一股強烈的排斥之意從四麵八方將他包裹住,頓時眼前一切景色如褪色一般散去。
他被擁入黑暗,心底的狂躁感轟然爆發。
似是之前抑製的太狠,如今儘數轟轟烈烈的湧上心頭。
他清冽的眼眸爬上絲絲紅痕,周身陰冷的魔氣翻滾不停,狠不得撕裂眼前所有的東西——包括人!
若是有相熟的修士站在他的麵前,哪裡敢認眼前這比魔族還像魔族的青年人,竟是修仙界的不世天才、赤霄門的大師兄?!
意識開始漸漸模糊。
傅重光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他阻止不了身體的異樣,甚至開始失去對身體的控製。
深深的無力感和疲憊讓他的理性逐漸消失,而眼底的凶性也越來越深。
眼瞧著最後一絲清明就要崩潰,傅重光兩腳前的土地忽然鬆動起來,仿佛有隻掘土獸正在往上鑽。
下一秒,一顆沾著碎枝落葉的腦袋正正好好頂破了土層,就在他身前。
他隻聽到一個模糊的女聲道:“這位兄台,勞煩挪開腳。”
幾乎已經失去理智的傅重光聽到聲音,頭猛地朝下望,手一成爪就要捏爆出聲者的腦袋。
可是緊接著,一雙清澈的眼眸直直地撞入他赤紅的雙眼中。
隻此一瞬,他耳邊的轟鳴和眼前的血紅都如潮水一般飛速退去,急湧的喧囂刹那間被狂風吹散。
耳邊是沙沙的輕鳴聲,他失去理智的意識也在一瞬間被拉回了識海。
這種突然清明的感覺傅重光從來沒有感受到過。
仿佛是他身在深海之中,一個巨大的浪花狠狠地將他從海底卷上了岸邊。
他眨了下眼,心底一片平靜。
不是死寂,也沒有荒蕪,就是純粹的平靜。
一直像深淵一般死死糾纏他的空落感消散了。
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踏踏實實感覺自己在活著。
這一瞬間的衝擊讓傅重光想了很多。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為何突然恢複了神誌……
陳隱眉頭緊鎖,從地底撐出一隻手臂,可若是要全身出來,那就難了。
就在這時,識海中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提示音,讓她身形一頓。
自己遇到原書中的角色了?
她抬頭看看那雕塑一般的男人,卻忽然愣住。
因為男人的臉上是一團霧氣,脖子以上什麼都看不清,很是神秘。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這巨魔的芥子空間很是霸道,就是用來給‘幼崽’抓捕練手對象的。
若是有個問情大佬誤入,還要被壓著修為追著打,那該是件多麼令人惱怒的事情,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為此這巨魔一族還很‘人性化’地在小世界放下了禁製。
凡是進入這芥子空間的人,臉上都自動蒙著一層霧氣。
無論在外麵是什麼身份、認不認識,但在這芥子空間中卻是互不相識的,也好下狠手!
陳隱鬆了口氣,自己的音容應該也一並被隱藏,身份不會暴露了。
她抬頭望望那團霧氣的臉,硬著頭皮再次開口:“這位道友,借過一下。”
那‘雕塑’仿佛大夢初醒,她腦袋跟前的長腿這才往後退避幾分,讓她借機從土中爬了出來。
“多謝。”
陳隱一躍而起,離那愣住的男人遠了些。
陳隱前後活了二十年,就沒遇到過比現在還尷尬的時候。
她肉身墜入地底沉睡,又因為體內荊棘海運轉護著她的心脈,地下的木植將她當成了同類,層層疊疊裹著她往地底深處墜。
棽添恨不得看她狼狽,又怎麼會把她刨出來再踢進芥子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