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動蕩的時期, 被天道禁製壓製了上萬年的魔族終於有了翻身之日,作為天下道宗,赤霄門的弟子們最近很忙碌。
時不時便有附屬的凡人國家被小魔騷擾, 傳來通訊求助。
正因時局混亂, 對於宗門內部的審查也嚴謹許多。
身份堂中, 疑似“奸細”的少女腳踝被一根黃級捆仙索束著, 整個人倒吊在半空中,烏亮長長的馬尾隨著身子一晃一晃, 發尾在地上來回地掃。
陳隱隻聽那管事的中年修士慌裡慌張地用傳音符上報宗門, 整個人都愣了。
她死了?
她魂燈滅了??
她明明活的好好的, 像個被捆了待宰的肥鴨, 吊在在堂中房梁上!
傳音符那頭的並不是長老本人, 而是長老堂當值的內門弟子,聽到傳訊之後, 立即調出了“奸細”冒名頂替的弟子身份。
長老堂的弟子效率很高,沒等多久,對麵的傳音符也從遠處卷著靈息飛入了弟子堂中, 被管事修士捏在手中。
“陳隱, 下三千人士, 魂燈八個月前便已經滅了, 且是內門孫師叔親自確認的,確實是亡故弟子……”
“你先把人看好, 我立刻稟報孫師叔!”
聽完後管事的修士將傳音符熄滅, 轉身看向被吊著的陳隱, 冷笑道:“想混入赤霄門?也不看看這是哪裡!我勸你啊, 最好乖乖招了背後主使還有你的陰謀, 省的到時候被關進水籠鎖骨受罪!”
陳隱身子微微晃蕩, 一臉生無可戀。
她想說自己不是奸細,但說了這管事也不會相信,索性閉口不言。
這捆仙索不過黃級寶器,按照她現在的鍛體強度,強行破開並不難,但她更疑惑的是自己的魂燈怎麼會滅。
心中困頓,她便詢問識海中的棽添:“你乾的?”
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融合了花吹魔種染了魔氣,身體和魂魄發生了改變。
識海魔種中棽添很是無辜,他一攤手,道:“和我沒關係,魂燈是取修士指尖血連接心脈神魂;雖然你肉身融合了魔種,但魔氣是沒法改變一個人的魂魄的。”
“我記得你被血水衝入地底中後,情況十分危急,但我當時正在吞噬花吹魔種,根本沒功夫管你。倒是感受到你體內木係功法在運轉,護住了你的心脈,想來便是那個原因。”
上古巨魔毫不掩飾自己當時袖手旁觀,他問道:“你不逃麼?”
這看守身份堂的管事修為不高,完全困不住陳隱。
陳隱無奈道:“我又不是奸細,我逃什麼逃啊,還指著回宗門參加大比呢。要是逃了,豈不是心虛。”
說到這兒,她又警覺問道:“若是有長老查我靈息,你不會暴露吧?”
她可沒忘了當時自己剛剛出巨魔秘境,一臉懵逼便被自己找上來的魔種融合、憑空多了根靈骨後,被懷疑有內情,清雲長老直接以靈氣灌溉她的全身和識海。
棽添輕哼一聲,頗為不屑道:“放心,就算是乾清小子親自查你,也斷然發現不了一絲問題。”
活了上千年的乾清道人被一個麵容迤邐年輕的人喊成‘小子’,陳隱聽著心裡怪異,但再想想棽添是數萬年前便存在的老東西,便不難接受。
長老堂中,當值的內門弟子不敢耽誤,直接借助符籙將消息傳到了內門山。
因著這‘亡故’的陳隱是當年孫平親自寫上去的,身份又加了一筆‘親傳弟子’;
而死亡原因,是外出伏魔時發生意外。
孫平師叔這人喜怒無常,很難琢磨。
據說一年多前,他還曾出山去了外門,在外門的長老殿中掛了個名頭;
不出一年,又自己銷了掛名,自此便重新隱入內門,不再出山。
哪怕是這當值弟子已入內門、知道些孫平的事跡,也從沒聽說過孫平師叔收過徒弟。
他乍一看死亡名冊上那亡故的陳隱是孫平的親傳弟子,差點以為是哪個長老同孫師叔同名。
內門弟子見此人身份重要,再加上死亡原因同這些時日的魔族有關,不敢怠慢。
一隻翠色息雀從他的掌中脫指而出,一直朝著內門山脈飛去。
廣闊無垠的內門山中,一條涓涓細流自山巔泉眼流出,一直淌至山腳下的石澗。
此泉由天下道宗的渾厚靈氣孕養,地下又是長長一條靈脈,水質極為清澈一眼望到底。
就連這河中生出的魚蝦,都是天生靈獸。
空寂山脈間,一個身著短打的中年大漢赤著雙腳,頭上帶著一頂竹笠帽子,坐在河邊垂釣。
他拉攏的眼皮緊閉,像塊沒有生機的頑石。
正是因為這樣,河中開了靈智的魚才大著膽子慢慢遊來,在他放下的誘餌旁來回試探。
眼瞧著這機警無比的魚兒就要咬上鉤子,遠處一隻撲扇著翅膀的翠色鳥兒長長啼鳴,徑直朝著澗中大漢飛來。
閉目中的中年漢子微微蹙眉,一睜眼,那息雀兒正巧落在他的肩頭。
息雀泄出的靈氣被河中的魚兒捕捉到,頓時那將要上鉤的魚便一個擺尾,消失在河水深處。
孫平心中煩躁,好容易今日想吃條肥魚,又耐了性子坐了半天。
即將上鉤卻被一隻傳訊的雀兒毀於一旦!
他嘴角拉攏著,朝著肩頭一瞧,正和那綠豆大小的翠色眼珠對上了眼。
他倒是要聽聽,是什麼人什麼事擾了他的清修。
息雀兒眼珠子一轉,鳥嘴一張,從喉嚨裡發出一道青年男修的聲音,畢恭畢敬道:
“打攪孫師叔,實在是有要事稟報。剛剛外門身份核對的弟子傳來消息,說身份堂裡落了一個疑似奸細的女修。”
“那人自稱是八月之前記錄在亡故弟子冊上的外門弟子,名叫陳隱。弟子見她記錄在孫師叔名下……”
拉著嘴角的中年修士聽到一半,神情便認真起來。
待聽到那個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名字,孫平眼底掠過一絲精光,整個人如一道驚雷殘影,頓時出了內門山朝著外門而去。
身份堂中,陳隱百無聊賴地被吊著。
她身子已經止住了晃悠,此時雙手抱胸,竟開始旁若無人地修行起來,體內小周天已經運行完了一圈。
最開始覺得辦了件大事的管事弟子正一臉警惕地守在門口,生怕這被抓住的‘奸細’一個激動,掙脫了捆仙繩逃跑。
可是嚴陣待發許久,這女修竟一臉平淡輕鬆,絲毫不慌。
察覺到陳隱身上淡淡的靈氣波動,管事弟子終於怒了,忍不住主動開口道:“你彆以為自己裝的不慌不怕,我便會被你瞞過去。告訴你,彆想跑!”
陳隱不理,但耐不住這管事弟子喋喋不休地在身邊威脅,於是睜開雙眸不耐道:
“我何時想跑了?我會在這兒等候內門來人,到時候身份一核實便直知真曉。”
說罷,便屏蔽五感繼續修行。
赤霄門不愧為天下道宗,哪怕在外門山外,周圍的天地靈氣都要比山下其他地方濃鬱一些。
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靈氣的陳隱真心實意地想回到宗門了。
忽然,她雙眸一睜。
來了。
一道非常強大的靈息正從遠處朝著身份堂而來,速度很快,哪怕還隔著很遠,陳隱也能感覺到。
一個人停在了身份堂外,從腰間摸出身份牌,和那管事弟子看了一眼。
陳隱隻聽剛剛還囂張跋扈的管事弟子無比狗腿道:“見過孫師叔,那企圖冒充的賊子已經被我抓住了,就吊在堂中!”
她聽到‘孫師叔’,心裡咯噔一下。
待視線中出現一雙赤/裸的大腳,她目光往上,一直看到一襲布衣短打,和一張倒著的、冷颼颼地盯著自己的臉。
孫平一路上很平靜,他並沒覺得來人真的會是陳隱。
他當時跳下那乾涸的血池中,親眼見到了那一株枯萎的魔蓮,知道那池中的魔物有多凶悍。
儘管那池中的屍骨已經無法辨彆有沒有陳隱,當時的她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被推入池中,怎麼可能生還。
更何況回到宗門後,她的魂燈都滅了。
孫平幾乎斷定,打著陳隱名頭上山的,肯定是個假扮的奸人。
很可能,還是當時在大平的魔族餘孽!
中年修士進門前手已經摸到了腰間的法器,冷著一張臉大步跨入身份堂中。
入眼的,便是一個倒吊在半空的女修。
那女修也著一身布衣,馬尾發梢垂在地麵上,背後背著的一把巨大武器也搖搖欲墜,看著有些滑稽。
可氣勢洶洶要誅魔的孫平卻愣住了。
他眼瞧著那倒掛著的女修伸出一隻手,朝他揮了揮手,神色平靜道:
“孫師叔,又見麵了。”
*
內門山腳下,兩個修士一前一後走在山道中。
陳隱晃了晃腦袋,剛剛被吊了有小半個時辰,腦仁充血現在還有些漲。
離開宗門的時候,她才堪堪到孫平的胸口;現在在他身後墜著,目光平視已經到他的後頸處了。
腳下青苔被踩得“咯吱咯吱”響,陳隱抬頭看看前頭一言不發的孫平,忍不住出聲問道:“孫師叔,你就這樣直接把我帶進宗門了,不用檢查一下麼?”
走在前方的孫平稍稍側頭,露出一張匪氣十足的側臉,冷笑道:“怎麼,你還想被搜魂一通?”
從這位曾經的教學師父的語氣中,陳隱聽出了一絲壓抑的怒意,忙訕笑道:“不想。”
兩人穿過石澗,到了山腳下一處有些荒涼的地方。
陳隱抬頭望去,四周都是稀稀疏疏的喬木,參差不齊,纖弱的枝乾支撐著並不茂密的樹冠。
而一幢木頭搭建的小屋就這麼歪歪斜斜橫在山腳。
陳隱沒想到孫平會直接將自己帶到他的住所,心裡忐忑的同時,又脹脹的。
孫平推開門,朝著身後的陳隱道:“進來吧。”
陳隱踏入那木屋的瞬間,頓時眼前的景色變了。
雖然這木屋外頭看著破破爛爛,但內裡卻層層結界、十分寬闊,兩個重疊的聚靈陣設在屋中,使屋內的靈氣更加充沛。
孫平進了屋,那張冷肅的臉才垮了下來。
他一轉身,反手一個爆栗敲在陳隱的腦門兒上,把她敲的臉都皺在一起。
“八個月,還知道回來?說吧,這些日子都上哪去了,還有那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隱捂著額頭,將一早準備好的說辭講了出來。
她先是將那日大平之事完完整整說了一遍,和當年鄭雪瑩、餘關山等人事後的說的都差不多,孫平已經聽了很多遍。
“我被衝入了地底,再之後一醒來,就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秘境之中,或許是某位坐化的前輩所留。一直到前幾日我才那秘境中出來,發現秘境外已經過了這麼久。”
修仙界大小秘境不儘其數,而很多修士又心醉於修行,直到死前也沒有後人,便選擇在坐化處設下一個秘境,將自己的東西留給之後進入的有緣人。
陳隱這樣說,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這頭孫平聽的過程中,魂殿中的傳訊已經入了他的識海。
魂殿長老說,燈塚之中果然有一盞燈重新亮起,在上千萬的殘盞中亮著幽幽的光芒,身份確定是陳隱的。
這樣的事以前不是沒有過,但卻是很少見的。
彆看孫平狀似對陳隱毫不設防,其實已經暗中摸過好幾次底子,都沒發現什麼異樣。
如今魂殿長老又親自傳訊而來,確認了陳隱的身份,他這才徹底放心。
中年修士捏了捏眉心,那張向來嚴苛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喜意。
“不錯,你福大命大,進入的那個秘境中恐怕設置了時間禁製。活著回來就好。”
活著回來,便是很多外出發生意外的修士最大的願望。
他又道:“雖然有我保你,但是宗門中難免有幾個惹人厭的,最近時候特殊,恐怕過幾天還會有人提你去詢問。你不必膽怯,照實說就行。”
孫平能感覺到陳隱身上的氣息比離開前更加沉穩,而令他震驚的是,陳隱竟然已經到了引氣八段!
不到兩年時間,她便從一個剛剛入門的凡身到了引氣大成,如此駭人的修行速度,哪怕是年輕時的孫平也趕不上。
這樣的修行速度,用天才修士來形容也毫不誇張。
他想到陳隱所說的進入了一個秘境,還以為是她在秘境中得到了大機緣。
他道:“意外所獲雖然能短時間內拔高你的修為,但還是修仙一途要腳踏實地,打穩基礎。”
陳隱點頭稱“是”。
她將孫平的教誨都記在心中,因為她知道,這個中年大漢是真心為了她好。
不知想到了什麼,孫平忽然又道:“你回來的事情,他們兩人可知道?”
那兩人說的,自然是餘關山和周敦恒。
陳隱在宗門時性子冷,和旁人沒什麼交集,但和這二人卻頗多同行。
那日餘關山回宗來求援助,事後還因為擅闖長老堂被何崇武那個老東西重罰,說他不守宗門規定,下了半個月的水牢還關了禁閉;
再說周敦恒那小子,自那以後也一改從前懶懶散散的樣子,開始拚命地修行。
這兩人沉悶的樣子孫平都看在眼裡,也知道是因為陳隱。
陳隱身子一僵,想到了幾日前在山腳下茶樓中與餘關山見麵的場景,搖搖頭道:“他們還不知道我回來了。”
孫平略一點頭,又道:“餘關山那小子和我還有些交集,用不了多久,他應該也就知道了,那周小子人脈也廣……”
話音未落,漫天的冷意便從遠處而來,如寒冬中的瑟瑟冷風瞬間漂過山脈。
剛剛還溫暖的山林間頓時冷了下來。
這速度快到讓孫平也有些驚訝,“這麼快就聽到消息了?”
陳隱神情有些僵,還不等她做出反應,呼嘯的冷風便吹開了木屋的大門,夾雜著淡淡霜花的寒風剛卷入門中,便被屋中的結界吹散。
孫平一瞪眼,朝著屋外大吼一聲:“你個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