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頗為不耐煩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你還在磨蹭什麼?”
剛剛陳隱聽到的那道年輕些的聲音有些陰冷,陳老五似是很怕這聲音的主人,身子一哆嗦,猶豫著看了兩眼那古怪植被,咬咬牙回身走了過去。
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陳隱才鬆了口氣,大起大落的心情讓她有些後怕。
剛剛的情形十分危急。
她的肉/體似乎在極度危險時,會自動運行荊棘海的功法,而這本曾經的天級功法也有個傳說:據說將此功法修煉到大成之後,人便能化為植被,擁有和植被一樣的綿長壽命,好處多多。
隻是萬年以來,從無一人做到過。
經過剛剛那駭人的一幕,陳隱終於相信了,這功法的傳說是真的。
隻可惜她的功法剛剛踏過小成,距離大成還遠得很,因此並不能真正的植物化。
剛剛一瞬間,血肉中的靈氣儘數蔓延,有那麼一瞬間陳隱以為自己真的要變成一株植被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紮根土壤、並緩緩吸收養分是什麼樣的感覺。
可繁冗隻在瞬息間,很快,她所化的植被便開始枯萎。
功法小成還不足以讓她完全植物化,隻能讓她的血肉靈氣催生出一團新生後、又極速陷入枯萎的葉片。
而實際上,在一層不算厚的葉片中,陳隱的軀乾四肢都未能完全轉化。
隻要那陳老五再多近兩步、或是蹲下來用刀扒開葉子仔細看看,便能看出這下麵還藏了個人!
好在此時夜色深重,陳隱隱藏在阻隔了月光的樹乾之後,而那陳老五又懼怕身後之人不耐,匆匆便放過了陳隱。
她都做好了被發現後便立即遁走的想法,誰知自己運氣不錯。
鬆了口氣後,陳隱慢慢將神識延展出去。
她現在是半植化,就像是修成人性的精怪妖精,慢慢挪動身體時,身子也如同植被一般輕盈柔軟,不會像剛剛那般壓出聲響。
而體內荊棘海的功法慢慢運轉時,她展開的神識慢慢往前,沿著地上的草木靠近陳老五的方向。
陳隱的感官被無限放大,仿佛神識展開的每一個地方,她都能附著在周圍的植被上。
此時她的一縷神識便覆在那陳老五的不遠處、一株野草之上。
黑暗慢慢模糊,一點淡淡的微光浮現。
附著在野草上的意識驚奇地發現,自己不僅能聽到,還能‘看到’。
隻見陳老五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他身前站著一個一席梅染長衫、衣擺直至拖尾都布滿烏黑細密的羽毛的青年人,一雙眼眸下三白,一點濃綠色鑲嵌在瞳孔之中,是這青年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他此時語氣不耐,冷冷看著跪著的陳老五。
“來的遲了也就罷了,還磨磨蹭蹭。”
陳老五身子一抖,臉上忠誠無比,“殿下,剛剛老五聽到那樹後有動靜,誤以為有人在此……”
“行了行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人會來,事情問的怎麼樣了?”陰柔青年不耐煩地打斷。
意識附著在草木之上的陳隱,原身已經悄無聲息地恢複原樣。
她緊貼著樹乾,屏息偷聽二人的談話。
當看到那一席羽毛長衫、又生了一雙陰沉綠眸的青年時,她便知道猜測的是對的。
這竟不是什麼魔族奸細,而是妖族之人。
而那陳老五一席內門服飾,顯然就是妖族的內應。
陳隱暗暗心驚,她怎麼也想不到,赤霄門的內門竟然已經被妖族的眼線滲透;
可是妖族和人族不是一向交好麼?
妖族的小公主紅離,還被送入了赤霄門中,當門中長老的親傳弟子。
而在聽到陳老五喊那青年‘殿下’後,陳隱心頭一驚。
看來這鳥妖在妖族地位不低。
陳老五頭顱更低,恭敬道:“稟告殿下,小殿下她……似乎不願意回族中去。湘兒說,小殿下喜歡赤霄門,隻想在這裡呆著。”
他體內有稀薄的妖血,似乎是祖上曾經同妖族混血過,他原本不知曉此事,兩年前的一天,這鳥族大妖忽然降臨,將自己一家人的小命都捏在手中。
陳老五迫不得已,他隻有一個女兒,斷斷不能讓女兒出了事。
無可奈何之下,他隻能答應這大妖的要求,做了宗門的內應。
而他的女兒也進了雜役所,一番安排之後送到了小殿下的身邊,監視她的動靜。
青年嗤笑一聲,一雙濃綠眼瞳寒氣森森。
他咧開陰沉笑意,“讓你女兒給我看好她,有什麼動靜就及時彙報。享用我妖族資源這麼久,現在翅膀硬了就想跑,怎麼可能呢。”
陳老五隻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也不敢反抗這妖族青年,對方脾氣喜怒無常,手段又十分殘忍。
宗門待他不薄,每每偷著來給這鳥妖傳遞消息時,他心中都煎熬無比;
好在這鳥妖的目標不在宗門上,一直以來也沒做出什麼危害宗門的事情,這才讓陳老五焦灼不安的內心平緩些。
隻是愧對於小殿下,她對自己的女兒湘兒那麼好,可他們一家卻要出賣小殿下……
陳老五何嘗不知這妖族青年的手段厲害,若是讓小殿下落入他手,定沒有好下場。
可他卻彆無選擇。
陳老五在心中,給那小殿下說了一句抱歉,又同那青年妖修恭恭敬敬說了幾句話,連番保證之後,跪在地上將人送走。
此時天際已經有些魚白,淡淡的青光從東方慢慢散開,很快,天就要亮了。
雖然這幾日是天下大比 ,宗門中外來修士眾多,可私通外族傳遞宗門內的消息是重罪,陳老五這兩年一直過的戰戰兢兢。
他修了一身逃命的功法,就怕哪天事情敗露了,被宗門捉拿,而這躲躲藏藏提心吊膽的日子,也讓他變得十分多疑。
他一直記得那大樹之下的詭異枯植,或許是什麼野生的天材地寶也說不定。
抱著這樣的想法,等將那妖族的煞神送走之後,陳老五又提著短刀去往了樹後,想要將那植被剖出來。
誰知剛剛轉到樹後,他的眼眸登時瞪大,一股子涼意泛上心頭。
樹後頭哪有什麼東西!
彆說是大半人高的枯植,地上連個坑都沒有。
這一瞬間陳老五想了很多,冷汗一層層地從額頭上滲出,他已經猜到了,恐怕自己聽到的動靜就是一個躲在樹後的人發出的!
隻是不知道修士用了什麼法子,裝成了一株植被的樣子騙過了他。
陳老五心知自己做的都是些不乾淨的勾當,若是被人檢舉給宗門,是能被廢了修為驅逐出山的,就連自己的女兒也要跟著遭殃。
他要趕緊回去,讓家裡人收拾細軟隨時準備跑路,赤霄門不能呆了!
至於那鳥妖,陳老五又怎麼敢將此事告訴他。
若是讓他知道了有人偷聽,定會將責任怪罪在自己身上。
打定主意後的陳老五一臉慘白,踉踉蹌蹌回了自己的洞府。
此時內門山洞府之中,陳隱正在打坐恢複。
她的精氣神有些差,臉色看起來很白,但這已經是恢複後的狀態了。
沒有修至大成的天級功法消耗極大,她回來的時候久違地感覺到了餓意,身體裡的靈氣都被抽空,差點沒昏厥過去。
等狀態稍微好上一些後,唇色發白的陳隱慢慢睜開雙眼,心中的震驚依舊無法平靜。
剛剛那二人的談話,說到有一位妖族的小殿下就在赤霄門中修行,還光明正大擁有雜役房的隨從。
而整個赤霄門中,符合身份的便隻有內門那個小姑娘:妖族紅離。
再聯想到她是妖族現任妖王的義女,被稱為小殿下也無可厚非。
那麼既然如此,陳老五稱呼那羽袍綠眼的陰柔妖族為‘殿下’,身份也不言而喻。
那人是妖王之子。
按理說,妖王收養極具天賦的妖當做義女,應該是一樁美談。
但是從那妖族殿下的口中,陳隱隱約察覺到了一個驚天大陰謀。
很可能這妖王收養紅離,目的並不單純,而且在謀劃著什麼;
又或許紅離已經察覺到了,所以才在赤霄門中不願意走。
但如果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今夜之事告訴她呢?
若是她不相信自己,反而認為是自己在挑撥離間,講此事告訴妖王,那自己今夜偷聽之事不就暴露了,恐怕麻煩也會找上門。
自己和紅離,好像也沒喲那麼熟,隻不過有幾麵之緣而已。
陳隱腦海中浮現了雙髻少女在外門集市上時的場景,又想起了她站在高台上朝著自己笑眼揮手的樣子,心中一陣煩躁。
她長長歎息,再次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大晚上出去晃蕩。
這麻煩事兒她是真的不想摻和,可若是不管不問,那妖族小姑娘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她又良心難安。
就在陳隱無法抉擇時,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周敦恒的聲音從洞府外傳來,“陳隱你怎麼還不出來?今天挑戰賽開始了啊!”
糾結中的陳隱這才想起,天下大比還沒結束呢,自己還有挑戰賽要參加。
她從蒲團上站起身,眼前便一陣發黑,緊接著,肚子裡‘嘰裡咕嚕’一通亂叫。
自從踏入築基之後,陳隱已經很久沒有吃過凡塵的食物了,都是跟著宗門修士吃辟穀丹,吃的都快不知道鹽巴什麼味兒了。
現在她兜裡就有一整瓶辟穀丹,吃進去後或許便有飽腹感了。
但陳隱的腦海中已經開始想象還在宮中時的玉盤珍饈、美味佳肴,她已經太久沒有吃過凡塵的食物了。
極致的餓加上無與倫比的煩躁,陳隱沉著臉一把拉開了洞府的大門。
外頭等候的周敦恒還在疑惑,要知道陳隱這人最是自律,每天就算不睡也斷斷不會遲起,和那餘關山一樣無趣至極,看成兩座冰山對對碰。
今日不知怎地,洞府中沒了動靜。
他本以為陳隱是在修行或是正在突破,可查看半晌,也沒發現有靈氣從洞府中溢出。
奇了怪了。
周敦恒撓撓頭,眼看著白日當空,正準備直接入府。
隻聽‘吱呀’一聲,洞府大開,陳隱帶著渾身的冷氣從裡頭走了出來,洞府大門自動關山。
周敦恒瞪大眼眸看著眼前臉色氣色都不太好的陳隱,他還是第一次見陳隱這般悶悶不樂的樣子,一時間有些新奇。
“你昨晚乾嘛去了臉色這麼難看?”
提到昨晚,陳隱臉色更難看了。
“走吧,挑戰賽應該就快開始了。”
“等等。”陳隱悶悶開口,“我要下山買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