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 2)

“……”雲琅歎了口氣,實話實說:“怕您罵我。”

“若是不先罵了他一頓,散了火氣,定然還要狠狠罵罵你。”

蔡太傅狠狠點著雲琅腦袋:“怎麼就這般想不開?啊?你才多大,家國天下就不要命地往肩上扛,那是你扛的東西麼?”

雲琅任他教訓,低頭笑著不說話。

“若是先帝先後在,定然――”

蔡太傅歎了口氣:“行了,你沒跪夠,老夫看夠了。”

蔡太傅將人硬扯起來:“坐下,說你們打算乾的事。再有隱瞞,一人五十下戒尺。”

雲琅掌心火辣辣的疼,往袖子裡藏了藏:“不敢。”

“這世上還有你不敢的事?”蔡太傅冷斥,“是怕老夫這些年變了心性,去幫如今這位皇上來對付你們了?”

多年師生情誼,雲琅倒不至於這般喪天良,搖頭道:“自然不是,隻是――”

雲琅:“……”

雲琅看著蔡太傅高高舉起的戒尺,把話咽了回去:“如今朝局情形晦暗,今上忌憚至此,隻退不進,博不出生路。”

如今兩人在宮中根基太淺,一味固守著不牽連他人,倒是把旁人都摘出去了,卻也隻怕也再難走得下去。

蔡太傅久負盛名,性命早已不是皇上輕易能動得了的,若是真被牽連,無非去朝歸隱,於老人家倒也不是壞事。

雲琅靜坐一陣,定了定心神,將工部尚書所言撿出重點,大致說了一遍。

“此事不可不管,卻也不能叫工部尚書出頭。”

雲琅緩聲道:“若是不管,一來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三番五次叫人行謀刺之事,而朝中竟無能為力。如此疲軟,定然招致外敵環伺,當年戎狄亂京之事,隻怕難免重演。”

“二來……現下,皇上也不能出事。”

雲琅拿過茶壺,替太傅將茶盞續滿:“如今皇上剛即位一年,一旦出事,朝局定然動蕩。朝局動蕩,邊境必亂。”

“如今北疆不寧,朝中除了我能統兵迎敵,再無一戰之將……”

雲琅靜了片刻,低頭笑笑:“此事我終歸有私心。國難當頭,竟因一己私欲有所猶疑……故而恥於相告。您要罰,還請換隻手打。”

蔡太傅靜坐良久,長歎一聲:“你原本畢生都該是征伐沙場的良將,如今被迫要懂這些朝堂紛爭,才是國中之恥。”

雲琅笑笑:“我畢生都會是征伐沙場的良將。”

蔡太傅眼底倏地一顫,看他半晌,不再多說:“罷了,此事不準再提。”

雲琅低頭,溫聲應了句是。

“你們如今是要博得皇上信任,叫皇上覺得如今朝中,宗室內隻有蕭朔可用。”

蔡太傅道:“此事可有用得上老夫的?”

雲琅還在反複思量此事,聞言稍一沉吟,靜了片刻又道:“太傅可願意再出一次山,教教如今的皇子宗親們?”

“一群木頭。”蔡太傅拉了臉色,“老夫懶得教。”

“正因為是一群木頭。”

雲琅笑了笑:“皇上如今有兩個皇子,資質都平平。如今皇上正值盛年,又是剛即位,他們來不及動爭儲的念頭,也不曾開始招攬幕僚。”

“這不正好?”蔡太傅茫然道,“宮中上下,誰不知道他們資質平平――”

“皇上還不知道。”

雲琅靜了靜,慢慢道:“自己的孩子,縱然知道,也總覺得是隻是還未開竅罷了。”

雲琅輕攥了下拳:“除非,這個資質平平的定論是您下的……”

蔡太傅想了片刻,豁然開朗,一拳砸在掌心:“正是。”

“不在你這兒耽擱了,老夫回去就說要教皇子宗親。”

蔡太傅匆匆起身:“教個幾日,就去罵他們都是一群木頭,不堪造就……叫皇上知道,這群宗親裡隻蕭朔一個聰明蛋。”

雲琅輕扯了下嘴角,仍垂了視線,靜坐在桌邊。

“還有什麼可想的?”蔡太傅看著他,“你出的主意,你自己還有猶疑嗎?”

“如今朝局動蕩,被扣上個平庸的帽子,暫不出頭,也未必是壞事。”

雲琅搖了搖頭,笑了下:“我隻是――”

雲琅不著痕跡按了下胸口,輕吸口氣,慢慢呼出來:“太傅,我很想回去痛痛快快打一仗。”

蔡太傅立在桌邊,看著他,慢慢皺緊了眉毛。

“胡亂矯情罷了。”雲琅笑笑,“府上有馬車,送您回去。”

“跟老夫一塊兒走,老夫要先去梁太醫那個醫館一趟,問問你如今的身子究竟怎麼樣。”

蔡太傅虎著臉看他:“什麼都往心裡壓,也不想想你若積鬱成疾,蕭朔那小子要怎麼獨活。”

雲琅乾咳一聲:“您來時不是這麼說的,還覺得蕭朔把我打成了肉泥……”

蔡太傅惱羞成怒,舉起了手裡的戒尺。

“……”雲琅能屈能伸:“您教訓得是。”

“你不就是被拘在這兒整日裡盤算這些,心裡不痛快,想找人打架?”

蔡太傅想不通這種事有什麼難的:“拿紙筆來。”

雲琅隱約生出些不祥預感:“做什麼?”

“老夫要帶你走,等不了他回府。”

蔡太傅沉聲:“給他留張字條。”

雲琅乾咽了下,抱著桌子搖頭:“我不。”

“利索點。”蔡太傅橫眉冷目,“彆磨蹭!”

雲琅就知道定然不是好話,寧死不屈:“不。”

蔡太傅為人師表,深諳有教無類的道理,春風化雨地舉起了手裡的戒尺。

雲琅:“……”

雲琅屈打成招,起身拿了紙筆,一個字一個字按著蔡太傅教的寫完,放在了桌案最醒目的地方。

蔡太傅急著去醫館,沒叫王府管飯,把人拎上馬車,匆匆走了。

-

蕭朔從宮中回來,已過了晌午。

宗室祭祖要過大慶殿,經過承平樓時,蕭朔暗中使了個絆子,叫大皇子蕭泓一腳踏空,摔了十來個跟頭,一不留神撞開了暗門。

蕭泓摔得鼻青臉腫,氣急敗壞,當即要申斥負責護衛的殿前司。鬨了半日,連金吾衛也引來了。

蕭朔冷眼旁觀,靜待事情鬨大。按著雲琅的囑咐,找到金吾衛的右將軍常紀,說了幾句話,不著痕跡辦成了這件事。

宮裡尚不見反應,可也不會太久,大抵一兩日之後便會有回音。

事已至此,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還要兩人再商議妥當。

蕭朔落轎回府,一路進了書房:“小侯爺回醫館了?”

“回去了。”老主簿忙道,“您還好嗎?”

蕭朔輕點了下頭。

他昨夜睡得好,醒時又看見雲琅睡得安寧,進了宮中斡旋半日,竟也不覺得太過難熬。

蕭朔摸了摸袖子裡的玉佩,拿過茶水,喝了一口:“備車。”

“沒有車了。”老主簿訕訕,“車被蔡太傅帶走了,說大宛馬拉車,暴殄天物。”

蕭朔蹙了蹙眉:“蔡太傅來過?說什麼了?”

老主簿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說也罷,左右是來罵我的。”

蕭朔淡聲道:“可留了什麼話?”

“蔡太傅沒留……可小侯爺留了。”

老主簿替他把桌上那張紙拿起來,戰戰兢兢:“您看看嗎?”

蕭朔半分沒能照顧好雲琅,並不想見太傅,一時有些心煩:“念。”

老主簿緩聲勸:“您自己看的好……”

“府上如今念個紙條,也怕隔牆有耳了?”蕭朔一陣煩躁,“念!大聲些。”

老主簿還想勸:“您……”

蕭朔沒了耐心,沉下神色抬頭。

“小侯爺說。”

老主簿飛快抄起紙條,逐字逐句:“他不過來咱們府上睡了幾覺,最珍惜的東西便沒了。”

蕭朔:“……”

“什麼東西?!”蕭朔皺緊了眉,“他幾時――”

老主簿結合當時情形,覺得蔡太傅逼雲琅寫得“最珍惜的東西”,應當是統兵為將的瀟灑純粹、坦蕩胸襟。

但雲小侯爺沒寫明白,老主簿也不敢擅加注解,橫了橫心念道:“於心不甘,鬱鬱不平。”

蕭朔:“……”

“決議……同您打一架。”

老主簿心事重重:“定於今夜月黑風高、夜深人靜時。”

蕭朔用力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氣,強壓著呼出來:“什麼地方?”

老主簿訥訥:“王爺,您――”

蕭朔平白被人懷疑“趁雲小侯爺熟睡之際、奪了雲小侯爺最珍惜的東西”,冷氣四溢抬眸。

老主簿哆哆嗦嗦閉上眼睛:“醫館……”

蕭朔沉聲:“念完!”

老主簿:“榻上。”

蕭朔在桌前,紋絲不動靜坐了一陣,霍然起身進了內室。

老主簿不敢出聲,懸心吊膽趴在門口,眼睜睜看著蕭小王爺把王妃當年親手做的、上頭繡著雲琅名字的枕頭狠狠按在榻上。

不出聲音,咬牙切齒揍了今年的第三百六十七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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