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2 / 2)

他與都虞候各率左右翼,中間的全部衝擊,就儘數壓在了雲琅一人身上。

城頭旗動,禁軍陣型隨之變換。連勝無暇多說,死死咽下喉間翻湧血氣,帶人直奔右翼去了。

雲琅眼底寒成鋒銳冷刃,橫劍立馬,墨色披風裹著白袍銀甲,烈烈攪著一地月芒。

朔風卷地,雪粉撲人。

右承天門上,常紀緊攥著腰側刀柄,牢牢盯著城中廝殺。

一個時辰前,宮中傳聖旨,將右承天門封死。侍衛司暗兵營分成兩半,一半伺機出城誅殺襄王,一半與金吾衛共駐右承天門,將叛軍攔死在宮城之外。

聖旨上說,若無禁軍虎符,不可開城門,不可出宮城,不可放一人入城。

右承天門是宮門,宮牆堅固,門外有塹溝護城。

塹溝之外,是拒敵死戰的禁軍。

侍衛司暗兵營的都尉同在城頭,漠然立在陰影裡,像個深宮中放出來的陰鷙影子。

“皇上不通軍事,你我掌兵,不該不懂。”

常紀扶著城牆,啞聲道:“此時開城門,暗兵營與禁軍彙在一處,有雲少將軍領兵,尚有轉圜機會……”

“何來少將軍?”都尉神色冷漠,“雲琅掌兵已有違旨意,不拿他,已是寬容。”

常紀眼底一寒:“若無雲將軍,汴梁城此時早已破了!”

“宮中已有意遷都,一座廢城而已,破了又如何?”

都尉掃了他一眼,語意譏諷:“常將軍,再口無遮攔,留神觸了天威,自身難保。”

常紀怒意幾乎衝頂,死盯著他,胸口起伏。

他早知宮中指望不上,也知皇上為穩固皇位,向來視襄王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可他終歸想不到,為了除掉一個襄王,竟能荒唐到這一步。

冷眼旁觀禁軍死戰,侍衛司最精銳的暗兵營被分了一半出去,剩下一半固守,甚至連帝都都已做好了廢棄的打算。

“皇上究竟有什麼把柄捏在襄王手裡!”

常紀再忍不住,厲聲道:“為了對付一個襄王,燕雲不要了,禁軍不要了,現在連汴梁都不要了!接下來呢,是不是連國土社稷也不要了?!”

常紀再忍不住,霍然回身:“你自守你的城!金吾衛再不濟,也能殺上幾個黨項――”

他話音未落,人未下城,已叫侍衛司暗衛撲上來,按了個結實。

常紀倏然瞪大了眼睛:“放開我!”

“皇上的聖旨,常將軍還是守得好。”

都尉睨他一眼:“既說了不準開城,這城無疑是開不得的。若開了城門,將西夏人引進來,常將軍莫非擔得起?”

常紀目眥欲裂,叫人拿繩索牢牢捆縛住雙臂,胸口憋得幾乎炸開。

都尉全不以為意,站在宮城上,望著城下混戰。

鏖戰一夜,天邊已不覺泛起亮色。

禁軍列開偃月方圓陣勢,據守緩退,已退到宮城之下。

西夏國主拓跋昊一馬當先,吊著條手臂左衝右突,西夏人高喊著聽不懂的黨項話,戰意愈盛,馬蹄濺開一片殷紅雪色。

禁軍愈戰愈沉默,人人豁出性命,縱然重傷倒地,也要死死抱住能撈得到的人腿馬蹄。

到現在仍未叫西夏鐵騎衝垮,全仗陣中主將位。

雪粉被凜風刮得如同刀割,馬踏刀卷,一片茫茫雪霧。雲琅領了親兵,在雪霧裡縱橫往來,劍光凜冽,挑開灼烈血色,死鎮陣眼中饋。

“少將軍!”連勝一刀狠狠劈落,砍翻眼前敵兵,“暗兵營不指望了,殿下親兵是朔方精銳,為何不與我等合力――”

雲琅淡聲:“不是時候。”

連勝一陣愕然:“還不是時候?!”

雲琅眼底鋒銳不減,掃他一眼,回劍將他背後敵兵當胸穿透,摸出碧水丹拋過去。

蕭小王爺沒打過仗,第一回領兵,能不能找到最合適的那一點,他心中其實也不儘然肯定。

可不知為何,竟又莫名篤定得很。

天邊泛起隱隱亮色,朝霞也叫血氣衝天染透,層疊蔓延,鍍上一層燦金光芒。

雲琅頭也不回,揚鞭策馬,直入敵陣。

兩軍鏖戰整整一夜,都已極儘疲乏。鐵鷂子逼出力氣,迎上主將衝鋒,徹底混做一團。

右承天門上,都尉盯準時機,吩咐左右:“強弩。”

在他身後,暗兵營將士再忍不住,一頭撞在地上:“將軍!已到此時,何懼一戰――”

“強弩!”

都尉沉聲嗬斥:“你等要抗旨麼?”

“你要做什麼!?”

常紀心底寒透:“如今禁軍與西夏人攪作一團,你此時動強弩!萬箭齊發,有死無傷!”

“禁軍死戰報國。”都尉漠然道,“宮中會有嘉獎。”

“荒唐!”常紀再壓不住怒意,破口叱罵,“江山社稷,儘數毀在你們這些宵小之輩――”

都尉抽刀,抵在他頸側。

“來!”常紀悲憤已極,反倒大笑起來,“國將不國,先殺了我殉葬!”

城上動靜分明,傳到城下,人人心頭都蔓出寒意。

“這就是你豁出命護著的朝廷?”

拓跋昊看著雲琅,目光諷刺:“強弩一落,我西夏人縱有死傷,你的人大抵要儘數折在這裡了。”

雲琅勒馬回韁,抹去溫熱血色,向城頭上望了一眼。

拓跋昊盯著他,慢慢道:“你的皇帝棄絕了你,你的朝堂要至你於死地,你儘力要效忠的,全是荒唐的陰謀。”

雲琅眼底光華一躍,收回視線,嘴角揚起來。

拓跋昊已不上他的當,兩軍雖都疲憊至極,但雲琅的禁軍無疑戰力更弱,會比鐵鷂子更早不支。隻要再有一波衝鋒,就能儘數潰敗。

城上那些廢物無用的中原人還在撕扯,拓跋昊眼中聚起嗜血狠厲,舉起彎刀,正要下令,視線忽然狠狠一凝。

右承天門之上,正要下令強弩營齊射的暗兵營都尉身形滯了滯,自城頭跌落,栽在城下死得不能再透。

有人一刀豁開常紀身上捆縛的繩索,將明黃聖旨拋在城頭。

被軍令聖旨壓得動彈不得的半營侍衛司暗兵與金吾衛,終於承來一封抗敵的軍令,沉默著火速彙攏,跟在一隊高舉著禁軍虎符的鐵騎之後,潮水一般湧出終於開啟的沉重城門。

城頭之上,戰鼓轟鳴擂動。

西夏鐵鷂子從未打過這般煎熬的仗,疲憊已極,原本正要隨國主令振作精神一舉全殲敵軍,此時竟都錯愕怔住,茫然抬頭。

近乎刺眼的白亮日光裡,一麵雲字大旗迎風烈烈,凜然映日,卷起無數心魄膽寒。

北疆部族,沒人不認得這麵旗,沒人不畏懼這麵旗。

這麵旗肅清過邊疆,誅破過敵虜,絞殺過草原上最精銳的騎兵。當年中原朝廷動蕩,這麵旗再沒在北疆出現過,不知有多少部族暗自慶幸中原的皇帝自毀長城。

如今這麵旗竟又展在汴梁的城頭了。

無聲的畏懼忌憚緩慢蔓延,鐵鷂騎兵反常地死寂下來,不由自主緩緩後退。

雲字旗下,方才誅殺都尉、拋聖旨開門的人長身佇立,將一柄簇了紅纓的虎頭亮銀槍遙遙擲下城頭。

雲琅頭也不回揚手接槍,一點流星寒芒,直取拓跋昊。

“衝鋒!”拓跋昊冷汗淌下來,嘶聲呼喝,“中原軟弱,禁軍疲乏……”

“你說得或許不錯。”

雲琅笑了笑:“朝堂社稷,都該整頓。”

西夏國主的親兵凶悍撲上來,雲琅再不留手,銀槍挑起一汪燦亮日色,向上猛然一揚。

援兵隨前鋒撲上,浩浩蕩蕩,將鐵鷂騎兵徹底淹沒。

雲琅槍尖綻開片片血色,將背後儘數交給蕭朔,策馬疾馳掠入敵陣,身形拔起,一槍|刺在拓跋昊肩頭。

兩人身形相向,射雕手無從放箭,拓跋昊看著近在咫尺的雪亮槍尖,臉色蒼白。

“蕩平河山,自今日始。”

雲琅槍尖沉落,重擊在他胸口護心鏡,一聲錚鳴生生摜碎,貫入他胸口:“多謝閣下祭旗。”

拓跋昊不及反應,身子一顫,湧出大口鮮血。

國主危急,親兵大驚,要撲上來,卻被以逸待勞的援兵死死纏住。

西夏的射雕手再按捺不住,急張弓弦,箭尖瞄準雲琅胸口。

雲琅不閃不避,持槍策馬,亮銀槍蘊足內力狠狠送出,將拓跋昊穿心刺|透。

射雕勁矢呼嘯而至,直奔雲琅頭頸胸前。

雲琅棄槍換劍,儘力絞飛兩支連珠羽箭,絞到第三箭,手臂一顫,終於力竭。

箭頭冷氣逼到眼前,一領雪色披風劈麵覆落,裹住黨項的射雕羽箭,硬生生將箭勢絞住引偏,紮著披風釘在地上。

射雕手被連勝一刀劈落,長弓墜地,箭|矢散作一團。

雲琅睜眼,迎上蕭朔凜冽黑眸,眼底蘊起融融笑意。

蕭朔伸出手,在他失去意識跌下馬之前,牢牢抱住了雲琅的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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