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吵蕭小王爺吵了不知多少次,雲琅自說自話慣了,枕著胳膊:“今日宮內情形究竟如何,你帶兵逼宮,他是何反應?”
右承天門前一場血戰,聽見侍衛司暗兵營的都尉下令調強弩,心底終歸寒到極處。
雲琅身在馬上,一瞬幾乎動過殺進宮去、索性就這麼改天換日的念頭。
隻是宮中防衛何等固若金湯,雲琅心裡,也終歸遠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們這位皇上皇位來得不正,對朝堂的把控未必牢固,死死攥在手中的禦前護駕兵力卻絕不會少,也絕不是侍衛司擺在麵上那般疲弱庸廢。
侍衛司的劍,與殿前司一同打造、險些要了他性命的那一柄無鋒劍,仍在禦前,隻怕還隱著獠牙暗中蟄伏……
“那把劍。”蕭朔道,“叫我毀了。”
“……”雲琅:“啊?”
蕭朔知他定然不肯安心休息,索性撐坐起來,將事情說清:“我入宮求兵符聖旨,文德殿殿門緊閉,我等了一刻,劈開了殿門。”
承天門攔不住殺聲戰鼓,燭火映著寒月,風裡都帶著血氣。
殿內的閣老官員、宗室皇族,儘數驚破了膽,慌亂著瑟瑟抖成一團。
“於是。”雲琅心情有些複雜,“你便進得殿去,抄起那把劍,一用力撅折了嗎?”
“皇上強作鎮定,令暗衛將我拿下。”
蕭朔不與他鬥嘴,看了雲琅一眼,淡聲道:“我知玄鐵衛縱然出身朔方,遇上那些暗衛,卻尚且敵不過。”
縱然心念已決,要整肅社稷重振朝綱,兩人原本的計劃也絕不是在此時便涉險逼宮。
強敵虎視眈眈環伺,西夏的鐵騎險些踏破了汴梁城,國中卻在內鬥。
荒謬至極。
蕭朔斂了視線,望著床邊燭火:“我對他說,若不開城派兵增援,我與你都不會再管西夏鐵騎,先裡應外合破開宮城。”
“到時西夏鐵鷂騎兵無人攔阻,見城破,定然也直衝進來。”蕭朔道,“戰火肆虐之下,玉石俱焚,再無完卵。”
雲琅失笑:“這話他信?”
“不信。”蕭朔垂眸,“他說你迂直透頂,忠的非君非王,是家邦山河,不會坐視強敵外侮無動於衷。”
雲琅萬萬不曾想到,一時甚至有些詫異:“吐的象牙這般順耳嗎?”
蕭朔看他一眼,暗學了雲少將軍這一句不帶臟字的譏諷,又道:“兩相對峙,一時僵持住了……我知外麵耽擱不起。”
蕭朔靠在榻前,看著燭影:“恰好想起袖中藏了枚煙花,便破開窗子點火放了。對他說,我與你約好以此暗號,他信便信,不信便罷,你我親手毀了這座城。”
雲琅皺皺眉,坐起來些,目光落在蕭朔叫陰影半攏著的身上。
蕭朔輕聲道:“他賭不起,終歸畏懼膽寒,交出了禁軍虎符。暗衛退去,那把劍投進了滾火煉爐,禦史中丞送來你的槍和旗,到城樓上,幸而趕得及……”
“小王爺。”雲琅探頭,“你這驚心動魄力挽狂瀾,扭轉乾坤,究竟不高興在哪兒了?”
蕭朔一頓,微蹙了下眉,迎上雲琅探究注視。
雲琅是真沒想清楚,隻憑著本能聽出他語氣不對,探著身子,借了昏暗燭火仔細端詳他。
蕭朔安靜了一刻,慢慢道:“那煙花是給你的。”
雲琅:“……”
雲琅心說好家夥,看著錙銖必較的蕭小王爺,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捧場:“那可……太可惜了。”
雲琅咳了咳:“多大一個煙花,什麼樣的?你跟我說,我買一百個回來,花你的銀子――”
“我放了煙花,對他說你什麼事都做得出。”
蕭朔道:“說你能拋了忠義,能棄了家國……能親手破開汴梁城。”
雲琅愣了下,總算隱約聽明白了,一陣啞然。
琰王殿下心事太重,事事皆往心裡去,四十歲怕是就要有白頭發。
雲琅在心裡給他定了三百斤何首烏,攢足力氣要坐起來,終歸力不從心,又側了側身:“小王爺,你我在謀朝,又不是在學宮答先生策論。”
蕭朔蹙緊眉,抬頭看他。
“謀朝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真陰私透頂見不得光的也有,何止這幾句話。”
雲琅道:“你這一局快刀斬亂麻,搶了先機,鎮了宵小,何等暢快。”
蕭朔迎上他眼底清淨笑影,眉峰愈蹙,默然側過頭。
“你若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回頭多吃幾顆糖,甜一甜就是了,算什麼大事。”
雲琅笑道:“可要我說,這就對了。”
蕭朔道:“如何對了?”
“端王叔當年受縛,我束手就擒,先帝飲憾傳位,朝堂亂到今日……樁樁件件。”
雲琅仰躺在榻上:“受製於他,都是因為豁不出去。”
雲琅輕聲:“若早豁得出去,或許早不至於此。”
蕭朔胸口一緊,壓了翻湧心緒,低聲道:“我明白了,睡覺。”
“你一味催我睡覺,無非怕我用了沉光,力竭耗弱卻強撐著不睡,傷損心神。”
雲琅枕了手臂:“可你也不想,我為何不睡,大半夜來找你。”
蕭朔躺下,背對著他蓋好棉被,麵朝牆道:“我自尋煩惱,你放心不下。”
兩人走到今日,自有天鑒,再叫等閒世人評說束縛,反倒不該。
蕭朔叫雲琅點破,此時已徹底想透不再糾結,隻後悔牽涉往事,再傷了雲琅心神:“睡罷,我――”
雲琅嘖了一聲:“誰放心不下?”
蕭朔微怔,撐了下轉過來。
“虧我走三步歇一步,走這麼遠,特意來找你。”
雲琅挺不高興:“你就隻知叫我睡覺。”
蕭朔眼看著雲少將軍嘟嘟囔囔的越發精神,一陣頭疼:“你該休息……沉光藥力莫非還未耗儘麼?”
梁太醫將他拉出來裹傷,便是因為雲琅必須沉睡靜養,半點也經不起擾動。
蕭朔身上有傷,血氣侵擾。雲琅打慣了仗,以為尚在戰場,縱然昏睡也本能留出三分心神,再怎麼都睡不踏實。
蕭朔不敢離他太近,看著雲琅在榻上翻來覆去烙餅,心中隱隱焦急:“若實在睡不著,我去尋梁太醫――”
“蕭朔。”雲琅字正腔圓,“不行。”
蕭朔:“……”
雲琅比他先看了半本春宮圖,手中無書心中有書,悠悠道:“那日白衣公子越牆而入,見世子端坐房內,乾柴烈火,火上澆油,煎得心胸滾燙。”
蕭朔愈發頭疼:“什麼――”
“白衣公子潛進去,將人攬在榻上。”
雲琅歎息:“唇齒廝磨,舌尖滾燙,皆狂亂起來。再向內探,淋漓柔軟,輾轉碾磨。”
“……”蕭朔厲聲:“雲琅!”
雲琅叫沉光掏空了,此時心緒平靜連波瀾也無,搖搖晃晃舉起三根手指,屈下一根,仰麵歎道:“你親不親?”
蕭朔肩背繃緊,呼吸粗重,身形如鐵死死壓著:“不成體統。”
雲琅屈下第二根指頭,歎了口氣:“親不親。”
蕭朔闔了眼,啞聲規勸他:“當知進退,守禮儀。”
雲琅屈指:“親――”
話音未落,蕭小王爺霍然掀了被子,下了咫尺天涯的西榻,一手扯了帷幔束繩,將雲少將軍狠狠親翻在了東側的暖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