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少將軍的宏願, 有些許吵鬨。
蕭朔看了看牢牢鎖著的鐵鏈,一時有些不知該不該同雲琅的親兵交代一聲,務必嚴防死守, 堅壁清野。
從汴梁到北疆,沿路城郭, 決不能叫少將軍再看見一個爆竹攤子。
雲琅自覺出了個絕佳的好主意,等了半天, 扯扯蕭朔:“還不行?”
平日裡抱一抱的事,幾句好聽的也哄好了,不見小王爺這般難伺候。
雲琅一心將他誆上路, 橫了橫心, 咳了一聲,熱騰騰紅通通去解衣襟。
蕭朔握了他的手:“做什麼?”
“三十六計。”雲琅閉眼昂頭, “第三十一計, 本帥獻身。”
蕭朔:“……”
少將軍這些日子, 當真學得越發能屈能伸,敢作敢為。
蕭朔尚有正事要同他說,將雲琅那隻手攏在掌心, 試了試雲琅所餘的體力:“馬車就在樓下,先回府――”
話貼在耳畔, 還沒落定,門忽然被人躡手躡腳推開。
蕭朔眸色微沉,正要防備, 雲琅反應已比他更快, 肩背榨出分明力道, 掌心多了幾顆飛蝗石。
“我,是我!”
景王自門外探進來, 他吃夠了雲琅砸石頭的苦頭,預先護了頭頸,及時出聲,“彆動手!我偷著溜過來的,跟你們說一聲……”
景王:“……”
景王堪堪刹住話頭,看著眼前情形,從身後小廝手裡接過帕子,抹了把臉。
屋內兩人麵對麵站著,叫鐵鏈亂七八糟鎖在一處,不知修煉的是哪家功法,總歸從頭到腳都十分可疑。
景王欲言又止,遲疑半晌,將門躡手躡腳合回去。
“……”蕭朔頭疼,闔了下眼:“慢。”
“打攪了!”景王飛快告罪,“我醉酒走錯了!什麼也沒見!你們忙……”
“請景王進來。”
蕭朔道:“稍坐,備茶。”
景王抬腿便要跑,回頭時卻已不是四五六個隨身的貼心小廝,換了持刀仗劍的高大玄鐵衛。
景王左右走投無路,硬著頭皮,憂心忡忡一步步退進了琰王府包年的鬆陰居。
蕭朔扶著雲琅,試了試將快繞出死結的鐵鏈解開,終歸作罷,轉而解了雲琅腕間鎖銬:“景王深夜過來,可是有要事?”
“……是。”
景王幾乎已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叫他一提,才回過神:“那幾個盤查你們的暗衛,你們猜是哪兒來的?”
蕭朔解了鐐銬,將鐵鏈繞開,聞言抬眸。
景王自帶的小廝手腳利落,不用酒樓侍候,忙忙碌碌著備茶溫酒,甚至還在桌上擺了幾碟時興的糕點,才飛快退出雅間合了門。
景王灌了幾大口茶,舒了口氣,神神秘秘湊近了,悄聲道:“引他們來的是宮中人,送他們走的卻是太師府。”
“說起這太師府,便教人不困了。”
景王難得派上些用場,喜滋滋坐直:“我這幾日,聽說了些太師府的傳言,十分緊要,隻怕同朔方軍也有關……”
蕭朔正替雲琅推揉腕間筋骨,聞言道:“樞密院掌兵,要派監軍替天子隨軍出征,人選交由了太師府?”
景王要說的儘數叫他說了個乾淨,端著自帶的茶杯,張口結舌。
蕭朔並不意外,神色平淡:“興不起大風浪。”
“樞密院派的監軍,你若不聽,便是欺君之罪。”
景王皺了皺眉,端正了神色,左右看看:“雖說如今咱們這位皇上手裡的底牌已不剩幾張,可畢竟占了個名正言順,你們莫非要在出征之前便將他――”
這話要緊,景王不敢隨意說,謹慎停住話頭,抬手在頸間虛虛劃了一道。
“不是時候。”
蕭朔搖了搖頭:“此時朝堂動搖,是禍非福。”
一來,他們這位皇上這些年苦心耕耘,並非這般容易架空挾製。縱然已隱約有山窮水儘之象,也總有保命底牌,此時硬碰硬逼到圖窮匕見,隻會兩敗俱傷。
二來……為天下計,此時也不宜叫政權交割動蕩。
且不論這一場局博弈到最後,勢必要真刀明槍地硬搶,縱然是最尋常的皇位更迭,也一定會叫政局不穩。
當今皇上便是吃了繼位不久的虧,手中勢力尚未攥穩,各處關節不及理順,招來了蟄伏襄陽久矣的環伺虎狼。
“我這邊用不了多久,要看參知政事。”
雲琅自己扶了胳膊,稍一沉吟,迎上蕭朔視線:“皇權更迭不緊要,隻要朝堂勢力交割穩妥,大體可安。”
蕭朔點了點頭:“我會同參知政事提。”
“至於襄王,倒也用不著我們搜。”
雲琅道:“襄王到底是奔著那個位子來的,隻要皇位上有人,他就跑不遠。”
雲琅靠著軟枕,叫粗鹽烙得微紅的腕骨落在蕭朔掌心,隱約牽扯著一疼,沒忍住吸著氣樂出來:“最多……跑到朔方城,不能更遠了。”
蕭朔叫他翻舊賬,力道一頓,抬眸掃了雲琅一眼。
蕭小王爺此時神色和緩,替他揉著手腕,再擺出琰王威風,簡直沒有半分懾人架勢。
雲琅頗消受他這般虛張聲勢,舒舒服服往軟枕上靠了靠,將視線遞過去,在深黑眸底不由分說蓄意一撩。
……
少將軍這三十六計倒數第六計,使得簡直越發嫻熟。
蕭朔靜坐一刻,終歸叫雲少將軍引得無奈,看他半晌:“不錯。”
“至於朝堂勢力交割,重在盤整理順。”
蕭朔:“若能妥當,天日可換,不儘然要萬事俱備……但也仍需時日。”
“一年半載,我先把朔方軍給你拉回來,”
雲琅笑笑:“守了北疆這麼些年,也該回來看看京城,到時東風吹起來,萬事不備也該備了。”
兩人心中都有數,此時徹底敲定章程,心裡便也有數了大半。
走到眼前局麵,七分時運三分借勢,搶得是皇權交割未穩的先機。
眼下關口,外有燕雲邊境尚待最終收複,內要理順朝綱裁撤冗政,不論這個皇上還願不願做,都要再在皇位之上頂些時候。
時候到了,無論願不願意,也一樣再由不得他。
景王全然不懂他二人在打什麼機鋒,隻聽明白了這兩個人一時還不準備振臂一呼領兵推翻狗皇帝改天換日,立時鬆了口氣,用力拍胸口:“好好好……穩妥些好,穩妥些好。”
景王在京城有不少產業,叫一場戰火燒了大半,一時半會若再打上一仗,隻怕要賠得血本無歸。
他倒不在乎朝堂,保住老本便寬慰不少,又喝了口茶:“隻是……若你們兩個還不打算走那一步,彆怪我嗦,太師府沒麵上那麼簡單。”
蕭朔放下雲琅左腕,攏過雲琅另一隻手,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這些年來,凡是皇上要了結、又不方便親手了結的人,都是太師府在替皇上做……這個你們也知道吧?”
景王隱隱覺得自己莫名成了個大號燈籠,橫了橫心,勉強坐穩自帶的馬紮:“無中生有、指鹿為馬,這些手段都是太師府最熟的。此次若無意外,隨軍的參軍應當是太師的侄子龐謝。”
雲琅叫這個名字引得微愕:“誰?”
“龐謝,原本叫龐世欽,避今上諱改的名字。”
蕭朔見他神色仍茫然,稍一思索:“當街欺侮行人,醉酒撒潑,叫你扔到汴水裡的那個。”
雲琅想起來了,一拍腦袋:“怎麼想的,多大仇才給改了這麼個名字?”
“……大抵是他母家姓謝,他在朝中這些年鑽營,也多靠謝家栽培。”
景王坐在一旁,儘力將話頭扯回來:“這龐謝最擅指黑道白尋人錯處,會不會在打仗的時候出歪主意,我拿不準,可若是叫他尋了空子,便要擺你們一道。”
景王看向蕭朔:“你當初要冒險從天牢偷雲琅,雖說是皇上刻意放縱,畢竟還是做了,證據可都在太師府押著。”
景王低聲道:“從牢裡偷死囚是死罪,縱然你是王爺,若叫他們尋了機會,連同舊賬一起借機發作,終歸是個隱患……”
他話說到一半,察覺到氣氛不對,遲疑了下,抬頭來回看了看:“等等,這事你沒跟雲琅提――”
雲琅越聽越挑眉,難得的看不出神色,視線落在蕭朔身上。
蕭朔靜坐片刻,扯過張淨白宣紙揉成一團,反手遞到了景王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