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我帶你們回家。...)(1 / 2)

次日一早,書房遞消息,又要了一百個插銷。

老主簿帶人裝滿了三個箱子,瞄著王爺出府,親自送過來,屏息敲開了書房的門。

雲琅收拾妥當,已同王爺一處早睡早起,用過了早飯。他還沒到出門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桌前,沉吟著研究桌上的插銷塔。

老主簿抱著箱子,小心翼翼:“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一言難儘。”雲琅試著捏住一個,挪著往外抽了抽,“府上有夜行衣嗎?勞您幫我弄一套,我晚上要用。”

老主簿愣了下,瞬時拋開旁雜念頭,緊張道:“您要去什麼地方?可有什麼危險嗎?王爺――”

雲琅擺了下手:“不妨事,隻是去探個路。”

雲家以武入仕,有家傳的輕功身法。雲琅從小練得熟透,還嫌無聊,又去金吾衛裡滾過一圈,同先帝手下暗衛也常有較量討教。

戰場拚殺講究的多是大開大闔,雲少將軍武功路數矯捷輕靈,其實有些相悖,真上了沙場並不很順手。

當初剛進朔方軍時,雲琅總要被端王拎著教訓幾番。不能在馬背上坐不住,不能嫌馬慢跳下來自己跑,也不準蹦起來打人家對麵將軍的腦袋。

雲琅被端王按著打磨了好幾年,才終於堪堪適應了戰場馬上搏殺的身法。但他畢竟不長於此,去朔方軍時又年少,筋骨還未長成,力氣天然不是強項。莫說和端王在馬上拚鬥,真對上全副披掛的重甲騎兵都尉,也要想些辦法才能智取。

可若是不用打仗,要論潛進哪個地方探一探路、摸些消息,京城內外找遍,也翻不出來幾個能比他自出手更靠得住的。

雲琅琢磨著插銷塔,險些抽塌了一次,堪堪扶穩:“這幾日的拜帖裡,可有集賢閣那位楊閣老一係的?”

“有幾張,隻是都擱置了。”

知道雲琅夜裡才要出門,老主簿稍一怔神,忙道:“有,禮部和禮儀院的人來過,國子監也有人來,特意留了帖子。”

雲琅接過帖子,大略掃了一眼,擱在一旁:“壓下去,再等。”

“是。”老主簿低頭記下,“是要等再有些分量的官員嗎?”

“國子監司業,倒也不是一點分量沒有。”

雲琅已記清了蕭朔整理那份名單,搖了搖頭:“隻是這些人,都還隻是他明麵上的門生。”

蕭小王爺在明,原本便被皇上打定了主意扶成活靶子,拿來和對方玉石俱焚。

如今對麵勢力雖隱在暗中,卻已隱約摸出端倪,雙方在皇上眼皮底下暗中較力,拚得是誰更坐得住。

不能進不能退,這位被他們蒙對了、又不講道理不按套路逼出來的楊閣老,如今隻怕才是最難受的。

“開封尹立場,他心裡大概也清楚。衛準的脾氣,最多隻能作壁上觀,不會任他驅使。”

雲琅摸出了敲門,自層層疊疊的插銷塔中慢慢抽出來一個,搭在最上麵:“按我被試霜堂撿回去的次數,他手下可使喚得動的寒門子弟,隻怕不下數十人。”

老主簿聽不懂這些,隻是想起試霜堂那些密辛,心裡一陣難受:“哪怕為了王爺,您也切不可再叫自己傷成那樣了。”

雲琅失笑,摩挲著桌邊茶杯,慢慢轉了個邊。

老主簿沒得著他回應,心頭不由一緊:“小侯爺?”

“我自知道輕重。”雲琅道,“不打緊。”

老主簿看著他,反倒越發不安,快步過去,將書房門牢牢關嚴。

“……”雲琅回神抬頭,看著眼前情形,一時甚至有些敬佩:“咱們府上是人人立誌,要將我關上捆起來嗎?”

“若是將您關上捆起來,便能叫您平平安安的,我們縱然挨罵受罰也做了。”

老主簿低聲道:“如今情形的確凶險,可真遇上要衡量抉擇的時候……”

“我也會先考慮他。”雲琅道,“我方才走神,是去想彆的了。”

老主簿怔了怔:“想什麼?”

<(看書就去)p>“我如今情形,身上舊傷,未好全的還有總共七處。”雲琅沉吟,“經脈不暢,一是血氣虛弱、不能時時推行,二是當初受了傷,未加處置,放任著落了病根。”

老主簿一顆心驟然懸到了嗓子眼:“您怎麼忽然說這個?”

雲琅傷得重,府上自然沒人不知道。可老主簿這些日子親眼看著雲琅被梁老太醫紮成刺蝟,躺在榻上寧死不屈,從沒見過雲小侯爺招供得這般痛快。

事出反常,老主簿反倒滿腔憂慮,上去急扶他:“可是舊傷又發作了?!您先彆出門,我們這便去請梁太醫――”

“不是。”雲琅將人按住,“舊傷罷了,我如今康健得很。”

老主簿憂心忡忡:“您上次也是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咳了半盆的血。”

雲琅被人翻慣了舊賬,如今已然不知道慚愧,認錯得格外順暢:“上回是我胡扯,太不像話。”

“這次確實不是虛言。”雲琅拉著他,誠懇老實,“您信我。”

老主簿仍滿心遲疑:“您上上次叫我信您,下了榻,還沒出門就舊傷發作疼昏了。”

“這也著實過分。”雲琅反省,“舊傷發作了,如何還能胡亂折騰?小命不要了?得關上綁起來。”

小侯爺今日的態度實在太好,老主簿反倒尤其沒底,一時有些擔憂王爺的房頂,牢牢守著門:“既然……您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雲琅等了半天這句問話,清清喉嚨,高高興興:“蕭朔說要弄個藥池,陪我一塊兒泡。”

老主簿愣了下,忽然想起來:“府上說要修湯池,是用來做這個?”

老主簿日日盼著兩人多讀書,如今竟已突飛猛進到這一步,格外欣慰:“好好,您放心。我們定然照著這個用途修,修得舒舒服服、寬寬敞敞的。”

雲琅對湯池要求倒不很高,裡頭有水、能裝下兩個人就夠,點了點頭,興致勃勃道:“照他說的,哪兒受過傷,就要沾了藥油按摩那個地方。”

雲琅耳後有些熱意:“我沒睡著,琢磨了半宿,覺得我傷得有點少。”

“……”老主簿剛欣慰到一半,“什麼?”

“傷得少啊。”雲琅很惋惜,“滿打滿算,還沒好全的也就七處,還都是前胸後背肩膀上的。我自己摸著都沒什麼肉,硬邦邦有什麼意思。”

老主簿一時幾乎沒回過神,磕磕巴巴道:“所,所以……”

“我在想。”雲琅已琢磨了半宿,此時還糾結,捧著茶杯,“現在往屁股上捅一刀,來不來得及。”

老主簿:“……”

“又怕湯池幾日就修好了,我這傷卻還沒好。”

雲琅考慮得周全:“到時候下了水,還沒乾什麼,倒先見了紅,憑小王爺看過那幾本小破話本隻怕跟不上……”

“小侯爺。”老主簿實在忍不住,犯顏直諫,“恕老仆直言,您的話本……看得隻怕也沒比王爺強到哪裡去。”

雲琅莫名:“我什麼都看過,哪裡不比他強?”

在外頭東奔西走的時候,雲琅躲在山間破廟裡養傷,無事可做,全靠看這些東西打發時間。

山高皇帝遠,地方的書局書鋪管轄不如京城這般嚴格,話本遠比京城野得很。單一個溫泉,就有少說十來種二十種寫法,醒著的昏著的、坐著的躺著的,各有各的妙處,遠不隻京城裡這些情節手段。

雲琅這次回來的急,又是奔著死路來的,還有些隨身的東西沒帶回京,留在了半道上。

若是蕭小王爺再找不到下冊,隻怕就該琢磨琢磨怎麼帶話給地方舊部,把他自己珍藏的幾本話本設法托人送回來了。

老主簿聽著,心情複雜:“您是說……外頭的話本花樣繁雜,什麼都有。”

“是。”雲琅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見老主簿說了,索性也承認,“的確比京裡麵的豐富。”

老主簿:“光是溫泉,就有二十種寫法。”

雲琅點點頭:“是。”

“您看了二十種寫法。”老主簿道,“現在為了讓王爺揉一揉……決心自己紮自己一刀。”

雲琅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這二十種寫法裡,有要動刀子的嗎?縱然有……是這麼用的?就生往上紮?不都是在燭尖燒熱了,沾著蜂蜜――”

老主簿堪堪頓住話頭,咳了一聲:“總之,又哪有一種是像您說得這般的?”

老主簿活了幾十年,頭一次見兩人能把日子過成這樣:“您幸虧是在這兒說了,要是您一時上頭,去找王爺說……”

“我沒忍住,同他說了。”雲琅淌在桌上,“您猜這一百個插銷是做什麼的。”

老主簿:“……”

“我還當我天賦異稟,想出了第二十一種。”雲琅有些悵然,歎了口氣,“原來與前二十種還這般不一樣。”

老主簿一時有些想給王爺送碗定心安神湯:“您往後……有什麼念頭,先同我們商量商量。”

老主簿知道插銷是做什麼的了,叫來玄鐵衛,叫給書房每道門窗各安上十個:“切莫直接去找王爺了。”

雲琅看著一屋子叮叮當當的玄鐵衛,怏怏不樂,趴在桌子上:“知道了。”

“您的匕首是不是又被王爺收走了?”

老主簿看他手中空空蕩蕩,已猜出了是怎麼回事,“王爺睡個好覺不容易,您先彆去拿了,若是實在沒有趁手兵器,老仆去開府上兵器庫……”

“倒不用。”雲琅摸了摸袖間飛蝗石,“我愛用那一柄,就是因為它好看。”

雲少將軍自小慣出來的毛病,用什麼都要用最好看的。每次隨軍出征,寧死不戴笠子帽,不穿四五十斤的步人甲,銀袍銀鎧銀槍,槍頭上還要簪一簇正紅的槍纓。

挑匕首,趁不趁手姑且不論,自然也要先挑個花裡胡哨看著便極貴極值錢的。

雲琅吹著參茶,忽然想起件事:“他是不是說過,我的槍和箭都在大理寺?”

老主簿一時沒能跟上雲琅的思緒,愣了下,點點頭:“王爺的確說過……想來應當不差。”

“當初事情出得急,各方都沒來得及反應。”

老主簿道:“那時是當今皇上、當年的六皇子兼執著大理寺。大理寺卿查得雷厲風行,當日定罪,當晚便將府裡的東西儘數抄沒了。就連王爺後來去要,也隻是被客套話給送出了門。”

雲琅大致知道這些,點了下頭,回想了下:“如今的大理寺卿,還是姚厚麼?”

“是。”老主簿道,“就算如今論起來,朝中這些舊官故署,大理寺也是最早跟著當今皇上的那一批心腹。”

老主簿還記得當時情形:“當年六皇子初封賢王,開始嶄露頭角,便是藉由大理寺協審的一場大案,硬生生扳倒了上代三司使……”

雲琅正走著神,忽然出聲:“三司使?”

“是啊。”老主簿點了點頭,“是個鹽行的案子,當時鬨得很大。”

“上代三司使是江陵王蕭延平,據說是下頭的官員與他勾結,一夜屠了人家鹽行滿門。”

老主簿那時還未入王府,細想了想,給雲琅大略講了講:“鹽行的人上京告狀,開封尹派人下去查案,竟在下麵受了重傷,險些沒能回得來。”

這個案子當時鬨得滿城風雨,京中幾乎沒人不知道。隻是時間太久,已過去二十五六年,漸不被人提起了。

如今朝中,還有記得此事的,也要麼年事已高,清閒養老不問世事,要麼尚在埋頭鑽營、各謀出路,沒人再閒談這個。

“此事官官相護,按得極死,求告無門。”

老主簿給雲琅續了杯茶,繼續道:“上代開封尹爭了半年,心灰意冷,竟當堂辭了官職告老還鄉。先帝派人去追,沒能追得回來。”

老主簿道:“開封府無人主事,朝中又無儲君兼任。隻得按照祖製,在皇室子弟中選出一位,代領開封府……”

雲琅問:“就是咱們如今這位皇上?”

“是。”老主簿點了點頭,“後來――”

雲琅擱下茶杯:“為何不是端王叔?”

“怎麼會是先王爺?”老主簿停住話頭,愣了下,“先王爺是戰將,於情於理,也該找個從文的皇子啊。”

雲琅思量著此事下藏著的深意,搖了搖頭:“二十五六年前,端王叔還沒開府,就知道自己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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