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城與朔州都是新得的,那小子心細得頭發絲一樣,沒親自巡過一遍排淨隱患,能放心歇著?”
嶽渠已勸過幾次,終歸拗不過雲琅,悶聲粗氣道:“勞碌病,沒藥可治了。”
韓忠怔忡半晌,終歸深深呼了口氣,身心敬服坐回去。
若非這般心細如發,運籌帷幄總攬戰局,隻怕連這第四支鐵浮屠都排不出來。
倘若寧武無人攔阻,朔方軍定然身陷險地。倘若排兵布陣稍有不妥,禁軍與鎮戎軍不止幫不上忙,隻怕還要拖弱朔方鐵騎戰力。
今日一戰,若沒有雲琅居中調度,縱然死戰能勝,也絕不會有這般酣暢淋漓的大捷。
“推演戰局、排布兵力,居中調度各方,半分都不成出錯。這裡麵要耗的心力,絕不比打一場仗來得少。”
韓忠低聲:“等巡城回來,定然要勸雲將軍好生歇息……”
嶽渠如何不清楚,灌了一大口酒,不冷不熱:“要他好生歇息,豈是我等勸得住的?”
韓忠微怔,他不知嶽渠和雲琅是否生了什麼誤會,卻聽得出嶽渠話音分明不虞,有些猶豫,看了看嶽渠身後的白源。
白源咳了一聲,神色不動,閉緊嘴飛快走了。
韓忠越發一頭霧水,低聲試探:“那……誰能勸得住?”
“自然是他那先鋒官、大侄子、相親對象。”
嶽渠咬牙切齒:“哄上兩句好聽話,便捋順了毛抱回去了!有我們什麼事!?”
韓忠:“……”
韓忠全無防備,訥訥:“哦。”
“還要湊在一塊兒,專在那沒成親沒成家的人眼前晃悠,還要問人家心裡難不難過,孤單不孤單!”
嶽渠火冒三丈:“你說孤不孤單?!”
韓忠後悔已來不及,一時羨慕起了眼疾腿快脫身的白源,乾咳道:“孤單。”
嶽渠這些天沒完沒了叫這兩人在眼前晃,心中就沒舒坦過,扯著韓忠:“你成家了嗎?”
“先人雲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韓忠愧然,“不曾。”
嶽渠狠狠灌了口酒:“你知不知道那兩個小兔崽子整日裡都做什麼?”
韓忠:“……”
韓忠不想知道,定了定神,起身告退:“嶽帥好生休息,下官――”
“抱一抱也就罷了,好歹定了終身,不算荒唐。”
嶽渠在心底裡積了很多話,需要找一個同樣沒成家的人說,滄桑長歎:“實在不像樣!堂堂雲騎主將,睜眼編瞎話說走不動,抬腿就往人家胳膊上蹦,拿個筷子就說手疼,要人家給揉!”
韓忠這些年都是孤單一人,聽得越發難過:“嶽帥。”
嶽渠切齒:“那一筷子菜還要人家給吹涼!如何嬌慣成這樣?自己吃口飯、喝口茶,居然都能燙著……”
韓忠失魂落魄,匆匆一禮,拔腿逃去交代防務了。
嶽渠才開了個頭,眼前忽然沒了人,愕然四處張望了半天,問清楚韓太守去向,叫人扶著追過去,好再往下細說自己這些天來的所聞所見。
……
應、朔兩城,雲少將軍終於巡完了最後一處,徹底安心,叫琰王殿下抱回了雲州城。
蕭朔將他抱回房,叫人將景王攔在門外。
他讓雲琅靠在肩頭,細細按揉著右腕穴道,挑了一箸清炒茭白吹涼,輕聲道:“張嘴,吃些。”
雲琅飯來張口,美滋滋接了那一筷子菜嚼嚼嚼:“渴。”
蕭朔攬住雲琅肩背,去拿桌上溫熱茶水。
雲少將軍實在料事如神,被他劫去的那一劑沉光,終歸還是事先偷偷減半了分量。
蕭朔此時隻是覺得疲乏入骨,卻終歸還尚能支持。他將雲琅扶穩,倒滿一杯試了試茶溫,回過頭來時,動作忽然微頓。
溫熱氣流輕輕淺淺,蹭過衣領,拂開和軟微涼。
雲琅倚在他肩上,半張臉埋進他頸間,半日不曾抬過的手臂攢足了力氣,極不可查的挪了挪,指尖勾住蕭朔的袖口,虛虛纏了半圈。
雁門關月下無邊戰意鋒芒的眉宇,此刻一片已有歸處的柔和安靜。
雲琅氣息安穩,容色淡白放鬆,偎在他懷間,已睡得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