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氣氛隨之一凝。
滿地月色。
不近不遠處, 流浪歌手站在岸邊,低吟淺唱。
“我多麼夠運/無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從沒再疑問/這個世界好得很……”
老舊音響帶著電流雜音,晃晃悠悠, 將海風與低沉聲線, 一起緩緩送到。
和著無儘煙火氣, 組成一幅浪漫夜景。
林陸遠問完, 沒再說話,默默地抿了口啤酒。
冰冰涼涼,一直從喉嚨涼到心底。
早已沒了白日酷熱。
祝安卻覺得臉上燥熱不減。
她深吸了一口氣, 緩緩開口:“林陸遠。”
林陸遠手裡還握著酒杯, 微微一頓。
抬眼,看向她。
祝安輕聲道:“其實,我給你送過很多花, 你還記得嗎?”
“……”
“新鮮的、不新鮮的,包裝精美的、花園裡摘的,還有很小的時候,我自己種的。”
林陸遠擰著眉, 忍不住打斷她,“安安……”
翻起舊賬時。
兩人心中皆是說不儘刺痛。
祝安歎氣, “你好好收下過、說過謝謝, 也毫不在意地隨手扔掉過。那時候我真的很難過。”
甚至, 連現在說起來, 都能回憶起當時心痛。
老板上了爆炒花蛤和蒜香蟶子。
蒜香味撲鼻而來。
祝安捏著手指, 垂著眼。
語氣平靜, “所以,在想要得到什麼的道路上,受到點挫折就抱怨,那最終什麼都得不到。這還是你教我的。”
……
正值暑假假期,小島雖小,遊客卻不少。
林陸遠來得突然,沒有提前定房間。
祝安她們住得那家民宿已經沒有空房間了。
迫不得已,將兩個女生送回房間後,他隻得再走一段,去更遠一些的民宿。
回到房間。
裴文晴先拿衣服去洗澡。
祝安頓了頓。
悄悄走到陽台邊,把玻璃門拉開一小條縫。
擠出去,關上門,趴在陽台護欄上。
護欄是鐵質,日曬風吹,隱隱約約有股鏽味。
祝安恍若未覺。
視線向下。
夜深,外麵路上已經沒什麼遊客了。
路燈將影子拉長。
斜斜地打在台階上,起起伏伏,不甚平整。
祝安目光落到男人身上。
男人體態極漂亮,端正筆挺,一步一步,毫不拖泥帶水。
速度雖是不緊不慢,卻不會有一點點油腔滑調、拖泥帶水的感覺。
從上到下,都像是受過良好家教培養。
男人容貌在路燈光線下並不明朗,但無可否認,這個人從頭到腳都散著致命吸引力。
祝安咬著唇,眼神如玉。
表情和每一次她趴在房間窗台上、向下默默望著林陸遠時,一模一樣。
唯獨遺憾,林陸遠從沒有抬起過頭。
祝安回想到今晚,自己說得那些,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站起身,準備回房間去。
猝然,她無意識地扭頭,又往下看了一眼。
如同心靈感應。
男人明明已經走得很遠、快要看不見了,卻倏地止住腳步。
轉過身,望向了祝安所在方向。
距離遠得幾乎需要望遠鏡,卻仿佛目光真的在半空交觸。
祝安心頭重重一跳。
用力甩上玻璃門,慌不擇路地邁步,回到房間內。
裴文晴已經洗好了。
頭上戴著乾發帽,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祝安頓了下。
裴文晴抬起頭,笑著打趣她:“喲嗬,還依依惜彆呢。”
祝安:“……”
裴文晴見她整個人僵硬得要命,趕緊閉嘴。
揮手,催促她,“快先洗澡去,再晚頭發吹不乾了。”
……
夜深人靜。
海浪聲陣陣,像是一支交響樂隊在耳邊演奏巴赫狂想曲。
祝安翻來覆去,睡不著。
另一張床上。
裴文晴驀地開口:“睡不著?”
“……嗯,有點認床。”
“那來聊天呀。”
祝安睜開眼,語調柔軟,“聊什麼?”
裴文晴一貫大大咧咧,心裡話憋了一晚上,總算有機會開口。
半坐起身,黑暗中,瞳孔映著光。
她說:“寶貝兒,你今天吃飯的時候說得那個話,唉,我覺得還挺不合時宜的。”
祝安咬著唇。
沉默。
裴文晴:“我知道你以前被林叔叔傷害過嘛,當然是無條件站在你這邊。但是我覺得吧,人家老遠跑過來給你個驚喜,又是買單又是開船出海的,至少今天的表現無可指摘,就……唉,其實我也覺得我有點聖母,反正,你聽聽就完了,彆放在心上。”
祝安昏昏沉沉地“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事實上,裴文晴還是一個柔軟善良的姑娘。
要不,也不能和原先脾氣有些冷淡不理人的祝安玩到一塊兒。
祝安並不會對她這番話有什麼怨懟。
本質來說,她並不是個刻薄的人。
因為常年寄人籬下,也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樣,性格有點作。
有點傲氣,也稍識時務。
祝安隻是不甘心。
憑什麼,憑什麼她受了這麼多委屈,就能這樣被輕易略過。
整整十四年。
從一開始如父如兄的依賴,一點點變味,變成了徹骨愛意。
不變的是漫長的感情。
從少女情竇初開起,她的眼裡、世界裡就隻有那麼一個林陸遠。
午夜夢回,想起來。
隻覺得甜蜜又心酸。
就是這般糾結痛苦之下,祝安下定決心,要徹底擺脫人生噩夢。
結果這“噩夢”自己纏了上來。
百般糾纏,怎麼都甩不脫。
這本身就不公平。
祝安低低地歎了口氣。
今晚,她沒想說這種話的。
顯得她十分眥睚必報,作天作地。
隻是滿腹委屈,找不到發泄口,一股腦都湧了出來。
像是在腦海深處記憶的中。
曾經那個可憐兮兮的小祝安,在為她此刻的動搖,冷著臉抗議。
……
林陸遠陪了三天。
倆女孩玩了兩個島,雖然因為天氣原因,沒能看到熒光海,但也心滿意足。
周日晚上。
祝安跟著裴文晴準備回她家去。
林陸遠不能一起,準備要回海市了。
車就停在碼頭。
開回海市,十分方便。
下船。
裴文晴她爸爸來接他們。
隻能在碼頭分彆。
祝安揮了下手,垂著眼,同他道彆。
林陸遠看了裴文晴一眼。
裴文晴相當識時務,“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人讓到了遠處去,把時間留給兩人。
林陸遠雙手插在口袋裡,模樣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再次和曾經那個叛逆大男孩重合了。
慢條斯理,沉沉問道:“什麼時候回家?”
祝安手指交纏,停頓片刻。
才答:“周三或者周四吧。”
這樣麻煩打擾人家也不好。
林陸遠:“行,我到時候開車來接你。”
祝安搖了搖頭,“不用麻煩的,我坐高鐵回來。”
林陸遠:“不麻煩。”
“……”
月色如畫。
他輕笑了一聲,用手掌拍了拍她腦袋。
“好了,你追著我跑了那麼久,這次,換我追著你跑。”
-
周四一早。
林陸遠開車去安城,接祝安回家。
裴文晴跟著一塊兒上了車。
坐定後。
她爽朗笑了聲,和林陸遠打招呼:“林叔叔,彆介意我這個電燈泡啊。祝安寶貝兒邀請我去看她拍《極限腦王》,所以我就厚著臉皮跟著一塊兒來了。”
明天,祝安又要飛去南城,準備周末拍攝了。
林陸遠表情平淡,略略一點頭,模樣十分矜貴。
淡聲道:“不介意,歡迎你來我們家玩。”
全程,祝安默不作聲,挽著裴文晴手臂。
直到此時,才眨了眨眼睛。
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擋住了她所有心思。
……
回到林宅。
裴文晴和林老打了招呼,成功收獲了林老笑容和喜愛。
晚上聚在一起看第二期《超級腦王》的人,就又多了一個。
第二期還是祝安他們。
祝安和林陸遠都習慣了處驚不變,但裴文晴卻很開朗,全程和林老聊個沒完。
“哇,這個鏡頭,祝安側臉好漂亮!”
“這段講得好有意思誒,我查查相關……”
“謝老師好帥!”
“……”
話題天馬行空。
竟然也將林老逗得哈哈大笑。
節目播完。
林老誇獎道:“安安表現很好。”
祝安有些不好意思,“謝謝林爺爺。”
林老:“你這孩子,以前性格內斂了些,都是阿遠從小沒做好的表率。和文晴待在一起,倒是開朗許多了,挺好。”
裴文晴笑了。
“哪呀,我都怕我太笨了,老纏著祝安,把她智商都拉低了。”
這話當然是逗樂。
P大數學係學生,和“笨”這個字,一輩子掛不上邊。
林老假裝生氣地瞪了她一眼,“不許胡說。這麼聰明一個小姑娘,不好妄自菲薄的。”
裴文晴煞有其事,“對對對,是我太謙虛了。林爺爺,聽說您是研究所的負責人,您看我有沒有搞研究的天賦啊?我想研究導.彈。”
霎時間。
大廳裡充斥著歡笑氣氛。
祝安露出笑意。
林陸遠坐在最遠沙發上,目光輕飄飄落在她臉頰。
溫柔似水。
若是祝安一直能這麼開心——
滿腔愛意,甘願融化在銀河裡。
……
周五晚上。
日落時分。
林陸遠開車,送兩個女孩去機場。
祝安本以為,他會跟著一塊兒去南城。
沒想到隻拿了兩人登機牌,就折返回來,並沒有要一起的意思。
他平穩地走到祝安麵前,駐足。
蹙著眉,手指捏了下鼻梁。
就算隻去兩三天,林陸遠也覺得千般萬般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