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說到這步,其實一點餘地都沒有留了。
婚就這麼離了。
接下來的日子對劉大強來說可以說是一片混亂。
他一麵應付著趙新蘭和林家可花樣百出的要求,一麵應付著廠子裡的混亂,然後很快就發現,他自己的財務狀況和廠子裡的財務狀況都一片糟糕了。
他的廠子是塑膠原料廠,主要是加工各種原材料如各種草紙,原材料塑膠,初步成型的各種木頭玩具,甚至紗線,將這些初步處理過的原材料供應給港市的各類廠家。
改革開放初期,因為港市的紡織業製造業的繁榮,但卻極度缺乏原材料,他的廠子曾經很是繁榮過。
可好景不常在,隨著改革開放的力度加大,港商開始把廠子逐步搬到了內地,而搬到內地之後,他們有了機會直接獲取原材料,慢慢也就不再需要劉大強提供的那些初步加工的東西,即使要,那價錢也壓得很低,可工人的工資卻逐年都在上升,廠子能賺的利潤也就越來越少。
而這兩年,他的廠子最大的客戶已經基本變成了李慧蘭的包裝公司。
可是兩人離婚後,李慧蘭就斷了他這邊的單子,直接自己就開了一個廠子。
而他這邊的很多老工人,也都跳到了李慧蘭那邊。
為了還清債務,隻會低價賣掉積壓的加工品。
但就算是這樣,工人的工資也快開不出來了。
至於他自己的個人財務,他本來也不是善於儲錢的人。
他對朋友豪爽,對趙新蘭林家可大方,每個月都要花出不少錢出去,賬上的現金本來就沒有多少,離婚後沒幾個月,賬戶也就見了底。
這一日他從工廠,拖著疲憊的身心回了他跟趙新蘭的那套二居室。
趙新蘭又跟他提出,說是看中了新區那邊一套複式的小洋房,說是隻要二十萬就夠了,環境優雅,還有海景,治安也好,她覺得特彆喜歡,已經交了六千塊錢的按金。
二十萬!
這個時候,工廠一個員工的工資一個月也不過就百多塊,他要是有二十萬,也就不會被債主們追的身心俱疲,也就不會拖欠那些跟了他多年的員工的血汗錢了!
還有六千塊錢的按金,這個賤人不跟他商量就直接送去了給房地產那些中介!
劉大強瞪著趙新蘭,看著她塗著口紅的血盆大口一張一合。
他突然想起來,他這一生的黴運好像都是這個女人給他帶來的,他年輕時的輟學去工廠,後來為了滿足她的欲望在動亂時期瘋狗一樣去批人鬥人,再後來被人報複一遭落入地獄逃到深市,再後來......本來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然後又是這個女人的出現毀了一切。
趙新蘭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可是劉大強一句都聽不進去,隻覺得頭痛欲裂,像是孫悟空在被念著咒語一樣。
他終於受不住,然後抬拳“砰”一聲就砸到了她臉上,隨著一聲尖叫聲和“劈裡啪啦”的撞地上,對他來說,世界卻是終於清靜了。
他沒有理會後麵的叫喊和動靜,轉身就又出了門。
開了那輛幾年前買的小汽車,沿著曾經熟悉的路開去了一個高檔小區,那個小區的西麵是彆墅區,都是單棟單棟的彆墅。
他看到其中一棟,這個時候還亮著燈,二樓的窗口可以看到裡麵掛著彩虹燈的聖誕樹,外麵漆黑,彆墅內卻明亮溫暖。
他有一絲恍惚,他記得好像就是去年的時候,那裡還曾是他的家,他老婆,他女兒,他可以用鑰匙直接開門進去,呼吸裡麵溫暖的空氣......
劉大強就在那路口不知道停了多久,直到那彆墅裡麵的燈光熄了,他才想起來離開。
可是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就開了車往大路上去,卻不想在交叉路口的時候“砰”得一聲,也不知道多久之後,他趴在方向盤上,隻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劇痛,還有流進口中溫熱鹹濕的液體。
依稀中他好像看到李慧蘭開了門,高興的抱他,道:“老公,我們公司被評上深市今年的十佳企業,芸芸又考上了重點高中,這個聖誕節和新年我們是不是應該帶芸芸出去好好度個假,丫每年都去也沒什麼意思了,不如就去英國吧?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英國人那裝腔作勢那樣,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就帶芸芸去那邊度個真正的聖誕節,怎麼樣?看她還嫌不嫌我們深市冷還沒雪花!”
“媽,你說我什麼壞話呢!”
芸芸從沙發上探出了腦袋來,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可愛......但竟然已經不再是五六歲的孩子,而是個十幾歲的姑娘。
這到底是他的幻境,還是他本來該擁有的人生?
劉大強恍惚中,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環衛工人就在一條街道的拐角處發現了劉大強被撞扁的車,還有他已經僵硬的屍體。
肇事的卡車早已經不見蹤影。
李慧蘭第二天也很快就知道自己家門口附近發生了一起車禍。
不過她並不知道死的人是劉大強,聽說了這事之後隻是皺了皺眉,特彆提醒了保姆阿姨和芸芸,讓她們平時出門都要遵守交通規則,儘量靠邊走,能離馬路多遠就多遠,更不要在馬路上亂走亂跑什麼的。
她是幾天後才聽公司下麵的人數劉大強去世的消息。
下屬跟她說,劉大強的廠子現在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得知他的死訊之後,廠子裡幾個高層又卷了僅剩下的錢都跑路了,還有的乾脆就把廠子裡的東西當廢品在賣,債主也堵到門口了。
他問李慧蘭,道:“劉大強私人應該還有些財產,現在那些債主肯定也找上了劉家門,董事長,我們要不要這時候出手,把他的廠子收購過來?”
李慧蘭聽到劉大強的死訊愣了一會兒神,直到聽到屬下那最後一句才回過神來。
她扯了扯嘴角,但卻半點笑意也沒扯出來。
最後就很平淡地道了一句,道:“不用蹚這個渾水。”
她已經走過那個渾水,哪怕那人死了,也不會想回頭去看。
日子總要往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