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爺子一下子語塞。
心裡也塞住。
他能瞪自己兒子,還能瞪自己小孫女嗎?
想說什麼前途,什麼營區學習條件差,什麼不該浪費你們的天賦......可這些,真的比這孩子口中的“全家的開心團圓和幸福”重要嗎?
至少對著小孫女此時的眼神,他是說不出口的。
他轉頭看向木木。
他想說,那就木木來原州,你去海口,可這念頭不過剛一閃過,對上木木的表情,就“啪”一聲又熄滅了。
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韓向軍上前伸手拉過女兒的手,對老爺子說了一聲“我們出去了”就帶著兩孩子出去了。
韓老爺子看著三人一大兩小轉身離開的背影,喉嚨和心頭都梗住,再也沒有出聲。
出了門,桃桃還嫌不夠,抬頭看他爸默不出聲的樣子,甜甜道:“爸,我說的是真的,每一句都比真金還真,爸媽最重要了。
韓與铖同學一向鄙視韓與翎同學的臭美和狗腿,可這會兒也罕見的沒有吭聲。
韓向軍看著女兒,笑了一下,但笑容轉瞬即逝。
他不知道他父親想起來沒有。
但這一刻,他腦子裡無比清晰的想起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情。
一些片段。
那時候他就是跟現在的木木和桃桃一樣大。
同樣下著大雪的冬天,大年初八,大部分的人家還在闔家團圓的時候,他母親離開了他。
那一個春節,他父親本來說是要回來原州過年的,但不知道又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回來。
他都已經兩年沒見他了,如果沒有她母親臥室裡原本掛著的那張照片,他覺得他都快不認識他了。
不過他雖然又失望又難過,卻也不願意露出難過的樣子。
因為他知道他母親一定比他更傷心難過。
那時候他們的日子已經很難了,家裡被人上門砸過,門口,家屬院的大牆上,學校的大牆上都貼了大字報。
他認識的很多叔叔伯父阿姨都已經不見了,大概是下鄉了吧。
他母親隻是竭力保護著他,不跟他說不好的事情,隻跟他說,“沒事的,向軍,事情會好的,你爸會來接你的”。
那日淩晨,才隻有三四點的時候。
他醒過來,看到外麵紛飛的大雪和白茫茫的世界,他有些興奮,就畫了一張卡片,去他母親的臥室。
他想她早上一醒過來就能看到那張卡片。
可是卻看到她床頭櫃上一封信。
是寫給他的,跟他說對不起。
說她離開可能會對他更好,他父親會接走他,也不會再有人再傷害他。
他有些茫然,還有隱隱的恐懼。
轉頭看她,想要叫醒她,可迎接他的,卻是她冰冷的屍體,無論怎麼喚她,也喚不醒。
他打電話,想要叫救護車,可是電話線被剪短了。
他就半夜去拍鄰居的門,拍了好多家,最後一位大叔大嬸到了他家,卻搖頭說沒用了,就算是送醫院也太遲了,大嬸拉他,讓他穿襪子穿鞋,讓他去他們家睡,可是他沒有去,就坐在他媽身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他握著他媽的手,他媽的手冰冷,無論怎麼捂,都捂不熱。
後來很多年,他把那些記憶,還有再之前的很多快樂不快樂的,靜止了的記憶都塵封了,麻木的,也極限般生活著,極限的訓練,極限的要求著自己。
一直到他遇到她。
她需要他。
她的笑容也讓他有了活著的感覺。
也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雪夜,在火爐邊,她靠在他身邊,說,“韓叔叔,你一定不會再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了。所以,你愛我吧,好不好?”
她的手攥著他,小小的,軟軟的,也冰涼刺骨,他握著她,她的手才在他的手裡一點一點熱起來。
就好像他的心,也一點一點跳起來。
所以,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他大概是不會舍得放開了。
後來她跟他說,“你要一直一直這麼愛我,好不好?”
他當然會一直愛她。
隻要她還需要他,他就不會放開她。
不會放開她,在他們的孩子沒有成年前,在他們還需要他的時候,也一定會在他們身邊。
他敲了敲女兒的腦袋,道:“嗯,不會送你們來原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