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臨川侯府穩穩停下,謝堅功成身退,與謝星闌一同離去,深夜的臨川侯府仍亮著燈火,沈珞與秦廣亦在門口相候。
見秦纓回來,秦廣上前迎接:“縣主終於回來了,侯爺在經室修道,正等著您。”
秦纓應好,先去見了秦璋方才回清梧院,梳洗之後,秦纓不禁又打開了那裝著彤華的錦盒,摩挲一陣,秦纓轉身去書案寫心肺複蘇之法,白鴛也忍不住細瞧□□,又輕聲道:“這可是供品,謝大人舍得送給縣主,可見十分感激縣主。”
秦纓微牽唇角,這時白鴛又道:“也是應該的,畢竟沒有縣主幫忙,謝大人可升不了官。”
握筆的指節一緊,秦纓筆下一撇驟然拉長了三分,看著這個寫壞了的字,秦纓眉頭一皺又拿出張紙重新寫起,寫完已是一炷香的時辰之後。
夜色已深,秦纓忙更衣就寢,待陷入沉夢之時,依稀聽見窗外淅淅瀝瀝在落雨,待第二日起身之時,果真見窗外天色陰沉,地上也積了些水漬。
昨夜見秦璋已是後半夜,因此今日用早膳時秦璋才細問雙喜班的命案,秦纓道完內情便問:“說玲瓏師父當年在宮中紅極一時,爹爹是否知道玲瓏班主?”
秦璋邊用羹湯邊道:“知道,爹爹年輕時,梨園教坊還十分興盛,宮中常有樂宴,這個玲瓏的繩伎和杆伎皆是一絕,後來還成了監領。”
秦纓道:“最奇的是她當真碰見了兩個模樣十分相似的姑娘,白日演戲法之時,連我也驚了一跳。”
秦璋拿湯匙的手一頓,問道:“那二人毫無親緣?”
見秦纓道“不錯”,秦璋也有些歎然,“那的確極有緣分。”
用完了早膳,秦纓正要乘馬車去明樂坊,卻有吏部的小吏前來拜訪,竟是來給她送禦前司案使的腰牌,腰牌玉質,上雕刻“禦前司案使”五個大字,背麵又有她的名字和“敕造”二字,秦璋見到此物,也覺分外不易,待送走小吏,也忍不住捧著腰牌細看。
秦廣在旁道:“咱們縣主真是獨一份的,好些年沒出過得禦賜腰牌的女使了,雖不屬官吏,但也是禦賜的名頭,以後看誰敢說縣主的不是。”
秦璋從前本隻想著讓秦纓對崔慕之淡了心思便可,卻不想如今秦纓不但改了性情,還得了禦賜之銜,在探案之道上不輸須眉。
他一邊老懷甚慰,一邊又有些虛幻之感,“好孩子,從前爹爹老是想讓你長進,如今你果然長進了,爹爹忽然覺得自己變老了,但爹爹也不拘著你,如今有了這腰牌,你往後想如何探案便如何探案,再無人能攔你,爹爹也不擔心你受那些差吏們欺負。”
秦纓明白秦璋之意,從前的她全靠父親庇護,如今能獨擋一麵,便令秦璋無所是從起來,她忙道:“女兒如此,全靠爹爹教化,此番陛下給這腰牌,亦是因女兒是您與母親所出,否則隻怕難得這樣的虛銜。”
聽秦纓如此說,秦璋歎道:“你看得通透便好了,爹爹放心多了,如今雖名正言
順辦差了,但你莫要事事犯險,免得爹爹牽掛。”
秦纓自然應諾,父女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待見天色不早,她也不多拖延,與秦璋辭彆之後,徑直往明樂坊去,如今是深秋,雨後天氣尤其寒涼,而天穹之上一片濃灰霧靄,似乎白日還要落雨,沈珞快馬加鞭,趕到雙喜班之時巳時剛過。
她稍有耽擱,謝星闌便已經帶著金吾衛到了,此案案發在城外,本該是京畿衙門的差事,但既然謝星闌在,自是右金吾衛來查辦,謝星闌調派了副將馮蕭並翊衛十多人,正在班子裡問證,一聽秦纓來了,他便親自迎了出來。
剛一碰麵,秦纓便從袖中掏出一卷,“還禮。”
謝星闌接過,觸手便覺紙卷之上尚有溫熱,他也不著急打開看,兀自揣入懷中道:“我們剛來片刻,正找到黃謙和趙景誌問話。”
雙喜班眾人住在一處三進並兩個跨院的大宅之中,宅邸所在的明樂坊不算繁華,因此這樣大的宅子也花不了太多銀錢,但他們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每日日常嚼用算下來便是一筆不菲的花費,秦纓跟著謝星闌入待客的前廳,隻見廳內果然有兩名年輕男子正在接受問詢,秦纓打眼一掃,便知文弱的是趙景誌,軒昂高壯的是黃謙。
黃謙正在啞聲答話,“好端端的,誰又能想到呢?師父的徒弟不算多,我和茹娘也算感情深厚,但要說誰會害她,我是真的想不出,昨日跟去的人都是早早定好的,又有師父看著,誰敢下這樣的手?”
一旁趙景誌道:“出了這樣的事,這半個月班子不會開場子了。”
他言辭間多有慨歎,卻不是為了茹娘之死,秦纓上下打量他兩眼道:“雙喜班不是剛從南邊回來?難道你們銀錢不甚寬裕?”
趙景誌和黃謙都看著秦纓,黃謙這時道:“您莫非是雲陽縣主?”
秦纓點頭,黃謙便目光微亮道:“坊間多傳您辦案神通,又聽說昨夜您也在,小人便猜是您,拜見縣主——”
趙景誌也連忙行禮,知道了秦纓的身份,言辭便忌畏了些,“我們這樣多人一同南下,途中便花費不菲,總得算起來,賺的也沒有多少,更多的是為了名聲,眼看著秋後是凜冬,再有兩月便近歲末了,小人作為賬房先生,自然替班主著急。”
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謝星闌道:“先往茹娘房中看看吧。”
秦纓應是,眸光一掃道:“怎不見玲瓏班主?”
黃謙聞言道:“麗娘病了,班主剛才還在,這會兒去看麗娘了,後頭還在搭靈棚,班主也要緊盯著。”
秦纓不由道:“他們何時回來的,她怎病了?”
黃謙歎了口氣,“他們是天亮之前回來的,大抵路上淋了點雨,麗娘回來之後便說身上發冷,食水難進,請了大夫來看,說她是受了涼,還受驚過度。”
黃謙解釋完,秦纓點點頭,與謝星闌一同往後院去。
雜耍全靠一身硬功夫,因此後院的中庭被開辟成一處小型校場,天色尚早,已有幾個男弟子在場中練頂錘之技,秦纓一行從廊道上走過,其中一人朝廊道看來時,頂上石錘一個不穩滑落下來,差點砸在自己腳上。
黃謙立刻喝道:“看什麼洋相?!當心砸個殘疾出來!”
待回頭,見秦纓二人都看著自己,黃謙便道:“讓二位見笑了,我們練功都是真刀真槍,若這等耍錘頂槍之術,常會受傷,她們小姑娘爬杆走繩,也常跌傷,因常請大夫,這周圍的大夫都和我們熟絡非常——”
沿著廊道一路往北,又穿過一處月洞門時,便見兩個小姑娘正在舞劍,黃謙見狀道:“這些劍也是真的,她們若不留神,也要被劃傷,你們昨日看到的杆上劍舞,便需要四
人配合極好,稍有不慎,傷不著自己也會傷到彆人,有時候為了躲避劍鋒,還會跌落下來。”
說至此,黃謙想起一事,“就比如說麗娘吧,兩年前練舞劍之時,因自己瞪杆慢了,便被旁側一人一劍劃破了衣裳,她因此受驚從杆上跌落,那次摔折了左腿,每每到了陰冷天氣,便會作痛,後來再難的杆伎繩伎,她便練不了了。”
黃謙話落之時,眾人正轉過一處小徑,剛轉過拐角,謝星闌和秦纓便駐了足,隻見不遠處的場院中停放著一口棺槨,棺槨之上已經搭好了靈棚,幾個年輕姑娘正在搬祭台和瓜果香燭等物,玲瓏正站在一旁指揮。
聽見動靜,玲瓏轉身看來,見秦纓也來了,便上前見禮,謝星闌道:“我們打算去茹娘閨房中看看,你帶路——”
玲瓏應好,連忙帶著眾人進了西側的月洞門,她道:“這小院住著茹娘、麗娘,還有流月三人,上房外的廊道通往西側的練功之地,裡頭住著流月,東西廂房則住著麗娘和茹娘,茹娘在東廂。”
東廂近在眼前,秦纓正要邁步,卻見對麵的西廂窗欞上有人影一閃而過,待要細看時,卻又見窗紙上一片明淨,並無人影,她微微蹙眉,跟著玲瓏進了東廂。
玲瓏邊走邊道:“這便是茹娘的屋子了,我們離京三日,如今一切都還和離開之前一模一樣,隻有我剛才進來找了兩件首飾,算她隨葬之物放入了棺槨之中。”
秦纓打量著屋子,隻見這廂房雖分了外堂和內室,卻並不闊達,外堂內家具器物不多,簡單雅致,待步入內堂,才見裡頭布置的華麗了幾分,帷帳錦繡,妝台玲瓏,其上妝奩盒子微微開著,能看到裡頭一片珠玉生光。
玲瓏也見妝奩盒子未關好,便上前道:“是我剛才取了遺物不曾關好屜子。”
隨著玲瓏背影,秦纓的目光卻忽然落在了妝台前的地上,她凝眸道:“班主隻在剛才來過一次?”
玲瓏關上抽屜回身,“是啊,縣主有何疑問?”
秦纓看著地上的點點泥漬道:“但這泥漬已經乾透,不像是剛踩上去的。”
話音落下,眾人都去看地上,果真瞧見幾點泥灰,一看便是鞋履上帶來的,這時秦纓又回頭,便見他們進來時也帶了幾點濕痕,隻因昨夜落雨,她們一路行來少不得踩過濕路,而今日天氣陰冷,這般泥漬沒小半個時辰根本無法乾結成塊。
玲瓏也覺不對勁,愕然道:“這不可能啊,今晨隻有我來過,就在謝大人來之前,距眼下至多兩炷香的功夫,茹娘死了,也隻有我有各處房門上的鑰匙。”
玲瓏話音剛落,對麵響起一陣“吱呀”之聲,秦纓從茹娘的窗戶處朝外看,隻見麗娘披散著頭發開了門,而在她門外,站著個一臉稚氣的小童,那小童正將一個包裹遞進門內,也不知小童說了什麼,麗娘麵色並不好看,又一把將那包裹推了出去。
秦纓這時問:“那是何人?”
玲瓏還未開口,一旁的黃謙眉頭一皺道:“是萬銘的小徒弟豆包。”
玲瓏走到窗前來,看到對麵的情形,麵色有些不好看,不由喝道:“豆包,你在做什麼?”
對麵的豆包嚇了一跳,將手中包袱往懷中一藏,轉身見東廂那站了不少人,麵色頓時青白交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