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的驚呼聲嚇了謝星闌一跳, 他三步並做兩步到了廂房門口,秦纓一看到他,立刻指著腳下泥地道:“這底下藏了人!”
烏玉強眼眶瞬時紅了, 畏怕地往床頭縮去,秦纓和聲道:“玉強,你彆怕,你告訴姐姐, 你說你不是一個人, 可是因為家裡還藏了彆人?”
烏玉強死抿著唇角, 腦袋低垂, 聽見秦纓發問, 隻流著眼淚搖頭, 秦纓見此不忍逼問, 隻屏息去聽腳底的動靜。
村中農舍, 家具擺設簡陋,亦無石磚鋪地,眾人瞧見的是一片平整的褐色泥地,在這泥地之下,正有一道沉悶壓抑的摩擦聲窸窣做響, 好似有活物在蠕動,在掙紮,好像這走踏了千萬遍的死泥裡埋了活人一般。
謝星闌目光如劍,“地窖, 找他們家裡的地窖入口!”
謝詠站在門口, 聞言忙道:“烏永貴家的地窖在廂房西北角, 平日裡用家具器物擋著, 我們去的時候, 他們老老實實交代了地方。”
謝堅一聽抬步就要走,“屬下去將烏富昌帶來!”
“不必了——”
謝星闌一言阻止,直直地朝床尾放著的兩隻重疊在一處的箱籠走去,那木箱有些年頭,朱漆斑駁,此刻箱蓋未掛鎖,靠牆放著,但謝星闌注意到,這屋內其他家具與泥地嚴絲合縫,唯有這箱籠下有移動過的痕跡。
他走上前打開箱籠蓋子,隻見裡頭是一堆雜七雜八的老舊衣物,他合上蓋子,又將箱籠搬走,待將第二隻箱子移開,屋內眾人俱是心頭一沉,那平整的泥地上,竟然出現了一個二尺來寬的黑黢黢的洞口!
秦纓走到洞口往下看,洞內一片昏黑,難以視物,隻隱隱看到一截木梯,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正是從這洞中傳出,謝星闌袍擺一掀,登時要往洞中去,秦纓見狀一把拉住他,“慢著,底下不知是何物,要個火把穩妥!”
謝星闌頓住,掃了眼秦纓的手,吩咐道:“拿火把來——”
謝堅動作很快,等火把拿來,謝星闌打著火把第一個入了洞中,秦纓緊隨其後,很快,謝星闌在木梯之下站定,又一把扶住秦纓,等她也站穩後,才舉著火把往地窖更深處走。
借著火光,秦纓看到地上堆滿了甘薯和些許黍米,黍米框子裡傳來更細微的響動,謝星闌火把一照,竟是兩隻拳頭大的黑毛老鼠,被火光一嚇,兩隻老鼠“咻”的一聲躥走,而這些響動,仍及不上那更黑暗處的摩擦聲。
謝星闌放慢腳步,秦纓亦緊緊跟在他身後,又經過幾框甘薯和辨不出種類的穀物後,謝星闌陡然駐足——
秦纓收勢不及,一下撞在謝星闌背上,可還來不及退後,她便猛然倒吸一口涼氣,火光照亮了地窖儘頭,在那陰濕發黴的醃臢角落裡,竟蜷縮著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她身上穿著件辨不出顏色的灰汙棉袍,裸露的手腳枯瘦如柴,她嘴巴被破布堵著,那雙黑洞洞,毫無生息的眼睛,正透過亂發間隙,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們。
她癱臥在一團發黑的棉絮上,身前的地上放著兩個發黑的瓷碗,一隻碗裡裝著混濁的汙水,一隻碗裡裝著不知放了多久的冷飯,那兩隻逃走的老鼠,窸窸窣窣跳到了飯碗中,火光一照,老鼠在碗中撲騰一下,又“嗖”的一聲躥走,而那道令他們毛骨悚然的聲響,竟是那道一頭掛在牆壁鐵鉤上,一頭綁在此人手腳上的繩索發出的。
一股子寒意從秦纓腳底漫上,她連一聲驚呼都難以發出,縱然此人麵容難辨,但隻看身形也知是個女子,秦纓心腔猛縮一下,趕忙和謝星闌上前,她蹲到女子身前,利落扯出她口中破布,“你可是烏玉強的母親?”
女子不住咳嗽,秦纓又去看她被綁牢的手腳,繩索先綁手,後綁腳,最終緊緊綁在釘於牆麵的鐵鉤上,這一段繩索隻有二尺長,這便意味著女
子若想去喝瓷碗裡的水,隻能趴著以口夠瓷碗,綁著她的人,連多餘一寸都未留出。
謝星闌抽劍而出,很快便替女子解了繩索,繩索剛解開,女子便捂著心口嗚咽起來,這時李芳蕤和謝堅也跟了下來,看到這一幕,二人亦是大驚,而女子麵生恐懼,駭然往牆角縮去,口中字詞斷續含糊,叫人聽不真切。
“莫怕,你莫怕,玉強在上頭等你,我們不會害你,你是玉強的母親嗎?他就在你頭頂的屋子裡,你彆害怕,玉強好好的,我們不會傷人……”
秦纓語聲輕柔,不斷提烏玉強的名字,女子聽見這二字,神容略顯怔忪,驚懼總算被安撫,她撥了撥麵上亂發,怯怯地打量秦纓幾人,好半晌,死灰一般的瞳底在漸漸恢複了兩分生氣,“我……我……不……”
她語字僵硬,像久未說話口齒不清,謝星闌道:“先把人帶出去,帶出去便知怎麼回事了。”
秦纓便上前去,“你彆怕,我們出去見玉強。”
“玉……玉強……”
她艱難重複二字,不忌秦纓相扶,順從站了起來,但她腿腳無力,費了頗多力氣才將她從地窖中帶出,乍見外頭天光,女子雙眼被刺得生疼,正捂眼時,本縮在床邊流淚的烏玉強伸著手撲了上來,“娘——”
烏玉強這一聲算證明了女子身份,女子見烏玉強果真分毫無損,亦抱著烏玉強大哭起來,秦纓和李芳蕤將人扶到床邊落座,也未出言相勸,母子二人足足哭了半刻鐘,嗓子啞得不成樣子,精神卻哭活泛回來。
她一邊抹淚一邊看向秦纓和謝星闌,秦纓這時上前表明身份與此行辦差之意,又道:“如今我們已經抓到了人,但你們村中其他人亦同謀害人,玉強的爺爺和父親,都獲罪被伏,眼下人在外頭聽候發落,你為何被關在地窖之中?”
聽見謝星闌是京城辦差的官員,此行亦帶了不少人手時,女子瞳底已綻出清輝,又見秦纓眼底多有關切,女子牙關一咬,握著烏玉強的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大人,小姐,求、求大人和小姐救救民女!”
眾人神色皆沉,便見她磕了一個頭,又哭著道:“民女根本不是這村中之人,民女是被拐賣來的!民女被拐子捉走,賣到了這戶人家,他們隻花了十兩銀子便買了民女做媳婦,民女家在江州,雖非富貴門第,家中卻也還算殷實,民女死也想不到會落到此處,若非存著一分得救之念回去見父親母親,民女早在被強毀清白之時便自我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