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揭發(2 / 2)

她微微眯眸,“小廝回憶,說謝文舜尋常會將藥瓶放在床邊的矮櫃上,方便夜裡取用,那天晚上,也不知怎麼,卻將藥瓶放在了窗前案幾上,從床邊到案幾,有五丈之距,一個身有宿疾的老人家,怎會犯這樣的錯?”

謝正襄眼瞳微縮,“許是那夜忘記了……”

秦纓輕嗤,“我讓小廝仔細描述老太爺的死狀,小廝說,老太爺當時躺在地上,腦袋朝著門口的方向,像是劇痛不止,想喚人求救,但假若一人發病,明知有救命藥在房內,他僅剩的一點力氣是會往門口爬,還是會去拿救命藥?”

不等謝正襄接言,謝星闌先道:“當夜謝文舜更衣準備歇下,卻不想凶手到了他房中,二人生出爭執,謝文舜病發倒地,他本能拿到救命之藥,可那藥卻被凶手奪走。”

謝星闌轉身往南踱步,仿佛在模仿凶手奪藥而走。

他又道:“當時凶手走到門口方向,因此地上的謝文舜朝凶手追去,等他咽氣後,凶手為了不引懷疑,不敢將藥品放回床邊,便將藥瓶放在了西窗下的案幾上,但他驚慌失措之下,並未發現,如此反而會露了破綻。”

宋啟智語聲沉重道:“如此正合情理。”

他又看向秦纓,“縣主

隻憑此處斷定謝老太爺是為人所害?”

秦纓搖頭:“自然也不止如此,除了屍體和藥瓶的位置多有矛盾,我還在門閂上發現一處古怪,老太爺死後被大夫定為暴病而亡,房內一應物件並未移動,小廝也未做打掃,因此,門閂上一縷絲線被留了下來——”

秦纓從袖中掏出一方巾帕,巾帕打開,正是寸長的靛藍絲縷,那絲縷極細,像從何處勾扯下來,離得遠了,甚至看不清楚。

謝星闌眉眼微暗,“門不是從內閂上,而是凶手離開時從外落閂。”

秦纓點頭,將巾帕交給李芳蕤拿著,又從袖中掏出了一根絲帶,“那房中門閂結構簡易,適才我已試過,隻需以絲帶在門內套住木栓,再將繩頭從閂扣中穿過,人出門之後,使勁一拉,便將木栓合上,此時人在門外,鬆開其中一個繩頭,便可將整段絲線扯出,如此叫外人看去,便像主人從屋內鎖門一般。”

秦纓邊說邊比劃,再呆笨之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謝正襄麵上血色儘褪,但他哼道:“縣主是不是想說,是秀萍發現父親起了疑心,而後趁夜殺死了父親?可當天晚上我整夜與秀萍在一起,絕不可能是她害人,就算能證明父親之死有疑問,也不是你給秀萍潑臟水的理由!”

秦纓將絲帶一收,寒聲道:“我何時說凶手是林氏?”

謝正襄一愣,其他人亦目光殷切起來,秦纓深吸口氣道:“其實在我們祭拜死者的那天晚上,他就在向我們訴說冤屈——”

她身形一側,將目光落在了那落蓋的棺槨上,漆黑的棺材裡,正躺著死了五日的謝文舜,而秦纓說一個死人在訴說冤屈,莫名聽得眾人背脊發涼。

秦纓語聲沉若千鈞,“當夜他口吐黑血,雖引得我們注意,但我們不曾勘破他吐血的緣故,到了第三夜,他口中再次流血,也未令我們破解謎底,直到前兩日,我在查謝大小姐院子被人放火之時,指腹被竹刺刺傷。”

“當時那尖刺被我拔出,卻留了一截在指腹中,起初並無痛感,但我後來做什麼都要用手,硬是將那尖刺擠壓進了肉裡,到了晚上,指腹疼痛不堪,還溢出個血點,後來,是嬤嬤找了針才幫我剔除——”

秦纓說的情形再日常不過,但與謝文舜之死有何乾係,眾人卻還未聽懂,這時秦纓語聲一厲,“與竹刺刺入指腹一樣,謝文舜吐血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肚腹之中也有一枚尖刺,那尖刺起初並不厲害,可他死後,你們要給他更衣裝殮,將他抬來動去,於是那尖刺刺入他食道喉管,刺破他臟腑,令腑內出血,這才令他死亡不到十二個時辰,唇角便有黑血溢出,這並非因為屍體腐敗而生,而是因內創出血。”

一股子涼意爬上了眾人背脊,連謝星闌也眼瞳一顫,“所以,你來時才說證據在謝文舜肚腑之中,那是何物?”

秦纓語聲一定,“是玉碎。”

謝星闌仍是不解,“玉碎?”

秦纓目光掃向棺槨,“謝文舜的確是病發而亡,但有人奪走他救命之藥,那奪走他手中之藥的,便是殺人凶手,而那玉碎本是留在現場的鐵證,卻無端消失了。”

秦纓微微眯眸,“我思前想後,都想不通這其中緣故,謝文舜身上並無外傷,連淤青擦傷都極少,不像是凶手強迫他吞下證據,唯一的解釋,便是他自己將那證物吞了下去,因為他就算自己死了,也得護住那凶手,那人不僅是他至親血脈,還是整個謝府的希望,若那人毀了,他不僅失去至親,整個謝府都重振無望!”

道出死者此念,秦纓深深一歎,又肅然道:“這天下間,能讓他如此寬容回護的,除了獨子謝正襄之外,那便隻有兩人,一個是他的長孫,一個是他的次孫,而他的次孫年僅五歲,自不可能殺人,那便隻剩下一種可能性了——”

秦纓語聲驟寒,“謝星麒,你可承認?”

午時已至,秋陽熾熱,但這十多丈見方的靈院內,謝氏宗親與賓客們都不寒而栗,眾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謝星麒,皆是驚疑萬分。

謝正襄再次愣住,“你說麒兒?這怎麼可能!”

林氏呆了呆,忙出聲道:“不……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

嶽齊聲

本八風不動站著,聽聞此言,波瀾不興的神色終於有了裂縫,他落在身側的拳頭緊攥,想說些什麼,卻又立刻抿緊了唇角。

謝星闌劍眉微蹙,目光在幾人身上掃過後,忽然對謝詠招了招手,待謝詠走至跟前,隻見他側頭吩咐了兩句,謝詠立刻轉身出了院門。

而這時,麵無血色的謝星麒也回過了神,他咬牙道:“我不知縣主在說什麼,祖父平日裡那般疼我,我怎會害死祖父?”

秦纓眼底閃過一絲譏誚,“你的麒麟佩何在?”

謝星麒驟聽此言,緊皺的眉峰微鬆,抬手便將喪服袍擺掀了起來,隻見喪服之下,一塊上好羊脂玉雕刻的麒麟紋玉佩正以一根碧色絲絛掛在他腰間,被秋陽一照,瑩光流轉,他下頜微抬,“玉佩一直掛在我身上,縣主要誣賴我也尋個更好的由頭!”

見謝星麒有恃無恐,謝正襄也腰杆一硬,可他還未說話,秦纓先道:“這世上根本沒有天衣無縫之事,我已問了留守在你祖父院中的小廝,你祖父過世後的兩日,你進過他房中不下十次,次次都以祭拜追思為由,可隻有你自己知道,你是為了找玉碎而去,而你此前那塊玉佩所用絲絛正是靛藍色,當日玉佩碎後,你扯開絲絛絡子做機關落了門閂,卻不想打絡子的絲絛太過纖柔,被門閂上的木刺勾出絲縷留下了證據!”

秦纓說得詳細,謝星麒神情卻更是篤定,“我實在不懂縣主為何認定了是我,這玉佩我平日從不離身,前幾日因服喪不許戴飾物才將其取下,後來父親說,此物乃祖父欽賜,出殯這日我們若貼身戴著,能對九泉之下的祖父多些安慰,也是在前日,我發覺舊的絡子沾了汙物,這才換了這條新的,縣主以此誣賴我,真當大家是傻子嗎?”

謝星麒擲地有聲,謝正襄掃了眼他的玉佩,惱怒道:“縣主難道看不清楚嗎?玉佩好好地掛在麒兒身上,你憑何說他的玉佩碎了?隻憑你臆測不成?”

秦纓麵色冷沉,隻幽幽地看著謝星麒。

見她並未反駁,圍看的眾人也猶疑起來,謝星麒則更是氣定神閒,忽然,秦纓重重地歎了口氣,“謝星麒,你小小年紀便中舉,實在是聰明過人,你生得儀表堂堂,此刻當著這樣多人,麵對我的指證,毫無心虛愧疚之色,足見你心誌不凡,可你要知道,若你這樣一個人當著眾人說了謊,那你之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會令人相信。”

謝星麒下頜微抬,“因我行得

端做得正,所以我不怕縣主指證,靈槨當前,祖父也還躺在棺材之中,我自小敬仰祖父,怎敢對他的英靈說一句假話?”

謝星麒挺胸抬頭,字字錚然,謝正襄亦道:“麒兒自小便被秀萍教養的極好,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僅謝正襄信謝星麒,便是圍看的眾人都被他正義凜然的模樣打動,但李芳蕤實在忍不住,此時極大聲地嗤笑了一聲,而這時,秦纓也露出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來,她高聲道:“來人,把盧師傅請進來——”

秦纓一錯不錯地盯著謝星麒,果然見他麵色猛然變了,他震驚地看向院門口,在看到盧師傅真被帶了過來時,直挺的背脊陡然坍塌下來。

謝正襄也微訝:“盧師傅,你怎麼來了——”

盧師傅畏縮著肩背進門,剛走到院中,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早間被請入府中查問時,他還不知內情,可適才,他已被帶到院外聽了許久,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卷進了主家的命案之中。

盧師傅先對謝正襄磕了個頭,又惶恐道:“老爺,小人對您不住,四日前,公子讓小人進府雕刻玉佩之時,他隻說不小心摔了玉佩不敢讓您知道,可小人沒想到此事與老太爺之死有關,此事事關重大,小人實在不敢隱瞞,公子現在戴的玉佩是假的,他剛才在說謊,這玉佩,是小人從庫房取了一塊羊脂玉重新雕刻的,因隻有四日功夫,雕刻的頗為粗糙——”

“當時公子給小人看了摔碎的玉佩,所有玉碎都被公子撿了回來,卻有個雕刻麒麟角的豁口沒找到,公子當時讓小人悄悄地刻,小人不敢不尊,小人真的不知道此事和老太爺之死有關……”

盧師傅說著帶上了哭腔,而謝正襄如遭雷擊一般愣了住,適才謝星麒信誓旦旦,叫外人都相信了他,更彆說他這個做父親的,可他沒想到謊言拆穿的這樣快,謝星麒適才字字千鈞的說辭,竟是在騙他!

謝正襄深吸口氣,轉身便朝謝星麒走去,他一把扯過謝星麒的玉佩,剛仔細看了片刻,便覺眼前陣陣發黑——

他身形一晃,又緊盯著謝星麒,“麒兒,你為何撒謊?!這根本不是原來的玉佩!你的玉佩是我親自看著師父雕刻出來的,我絕不會認錯!”

謝星麒麵白如紙,他終於明白秦纓適才為何不著急喊出盧師傅,她正是要叫眾人看到他謊話連篇的模樣,再當眾拆穿,他便再難辯駁!

“父親,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想讓您知道玉佩碎了,其實……其實玉佩是在我自己屋子裡摔碎的……那玉碎後來被我找到了,隻是玉佩都碎了,再也無用,我便一並扔掉了,就……就扔在西邊河堤之下……”

謝星麒冷汗盈額,又奮力組織言辭,可這時,人群中卻有人發出嘲弄,“你剛才還說不敢對你祖父的英靈撒謊,可你適才沒有一句真話!”

謝星麒惶然抬眸,便見眾人麵上皆是厭棄與諷刺,正如秦纓所言,當他謊話被揭穿,再也不會有人信他。

連謝正襄都看不懂了,“麒兒,你的玉佩,到底是在何處碎的?是不是在你祖父房中!”

林氏聞言忙牽著謝星麟站起身來,哭著道:“老爺,您難道不信麒兒嗎?老太爺那樣寵愛他,他怎麼會害老太爺,他可是你看著長大的啊……”

哭求聲不絕於耳,秦纓隻冷冷地看著謝正襄,事到如今,她已步步揭穿謝星麒嘴臉,若謝正襄還要相信這對母子,那他當真蠢得無可救藥。

“父親!謝星麒不僅害了祖父,我院子裡的火也是他放的!”

看了這樣久,謝清菡再也忍不住,她上前道:“我也私底下派人抄了那方子,謝星麒為了毀掉方子,用琉璃淨瓶裝水的法子放火,他不僅想毀掉方子,還想殺了女兒!他是想遮掩林氏和嶽齊聲的奸情!”

今日謝正襄府內令人瞠目結舌的私隱已經夠多,一聽謝清菡院中起火也是謝星麒所為,眾人隻聽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可這時,林氏卻忽然看向謝清菡——

她厲聲道:“大小姐……是你,是你在陷害我們母子,你不願看到你父親寵愛我,不願看到你兩個弟弟各自成才,你便去哄騙縣主和四公子,隻為了將這天大的罪名栽贓在我和麒兒身上!”

她這些年一直伏低做小忍讓謝清菡,此刻儘數爆發,“你好狠的心,你次次罵我卑賤也就算了,可麒兒是與你自小一起長大的弟弟,他日日喊你大姐,可你卻想要他的性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半夜往四公子府上跑?這一切都是你設計陷害我們母子,等我們背上了通奸殺人之名,你父親便會允你招贅,讓你做當家之主!你一直憎恨你父親害死你母親,可是這些年你父親一直忍讓你寬容你,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

前麵的控訴謝正襄都未聽清,唯獨那“父親害死母親”幾個字令謝正襄肝膽俱裂,他赫然轉身斥問道:“謝清菡,是不是你!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就因為你要為你母親報仇?你要毀了這個家——”

謝清菡萬萬沒想到謝正襄如此想,“父親,我是您的女兒,我在這個家長長大,我怎會想著毀了這個家?您為了謝星麒,當真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

謝正襄恨恨道:“麒兒是你親弟弟,如今出了事,你不幫他證明清白,反而幫著外人一起誣賴他?你還知道你是女兒,你再能乾再聰明,這個家也輪不到你來當,你若敢毀了你弟弟,便是有十個外祖,我也不再認你這個女兒!秀萍這麼多年從不與你爭辯,你罵什麼她都受著,她比你那個隻會生女兒的母親金貴千百倍!”

謝清菡聽見此言,隻覺神魂碎裂了一瞬,心痛與憤怒交加,性子剛強如她,也瞬間哽咽起來,“你……你怎敢如此說我母親……”

見謝清菡似被擊潰,林氏抽泣道:“也不知大小姐說了什麼,縣主硬要相信是麒兒害了老太爺,您說什麼玉碎刺破臟腑,可眼下誰也不知那吐血是怎麼回事,您拿大家看不見的證據指證麒兒,這便是京城貴人破案的法子嗎?”

秦纓冷笑一聲,“誰說看不見?老太爺屍身在此,隻需仵作前來開腹,必能將玉碎取出,等那玉碎取出,自然真相大白!”

“開——開腹?!”

隨著林氏目瞪口呆的驚問,院子裡響起一大片到抽冷氣聲,謝正襄也難以置信道:“縣主的意思,是要將我父親開膛破肚?!”

秦纓肅然點頭,“不錯,隻有如此,才能取證——”

眾人皆驚,唯獨謝星闌毫不意外,他正要上前幫秦纓佐證此法,派出去許久的謝詠卻在此時回來,謝詠快步走近在他身邊耳語兩句,謝星闌聽得劍眉一皺。

這時,謝星麒也從惶然失措中回過神來,他慘笑道:“祖父抄藥方,隻是懷疑,並無實證,便是我母親,都沒必要在那時害他,而我,就更沒有害祖父的理由了,就算母親真的

被誤會,但我仍是父親最疼愛的長子,父親也絕不會遷怒於我——”

他神情悲壯地掃視一圈,“可、可縣主竟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要對祖父的遺體大不敬,這也太過荒唐可笑,我絕不同意,我便是被抓進牢裡,便是死在此地,也不許你們破壞祖父的遺體!”

“誰說你沒有害你祖父的理由?”

謝星麒正演得真切,卻不想謝星闌忽然開了口,他緩步上前站在秦纓身側,寒聲道:“你祖父誤會你母親,自然不足以令你殺人,你害怕的,是你祖父知道了你母親與嶽齊聲通奸之後,再查出你的親生父親並非謝正襄,而是你口中的卑賤武夫嶽齊聲!”

此言似晴天霹靂,連秦纓都驚住,謝星闌看向黑漆漆的棺槨,“老太爺若知道自己舍命保護的長孫,與放在心尖上寵愛的次孫,皆非謝氏血脈,也不知他九泉之下是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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