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闌麵無表情,直盯得武侯一陣心緊,他連忙道:“是、是那掌櫃自己說以銀抵罪,今日我們……”
謝星闌徐徐問:“多少錢銀?”
武侯眼神閃了閃,低頭道:“我們弟兄十人,因年關將近,手頭實緊,共、共計百兩,那老頭拿的出來的,他昨夜答應好好的,今日卻說拿不出那般多銀錢,我們——”
謝星闌看向謝詠,謝詠道:“那掌櫃說昨夜是酒客鬨事,死活不走,正爭執著,武侯們便來了,那酒客的父親是鄭將軍府上門客,未得懲罰,隻罰了店家,且昨夜武侯隻有三人,掌櫃的已給了二十兩抵罪,今晨又來了人,說再要七十兩方才了事,因此他才告饒,他隻是掌櫃並非東家,二十兩尚有商量,百兩銀子絕不敢動。”
謝星闌聽完冷麵無聲,那武侯嚇得跪了下來,求道:“大人恕罪,實是這酒肆本就寬裕,昨夜回衙門後,其他弟兄知曉後覺得可惜,這才——”
“回衙門各領二十軍棍。”
天寒地凍,謝星闌懶得多言,撂下此令,便調轉馬頭往安政坊去,武侯跪在雪地間,怔愣片刻後方才回神,小聲求道:“大人饒命……衙門裡慣常如此啊大人……”
謝星闌走了,謝堅和謝詠卻還未走,他二人對視一眼,雖也詫異,卻絕不能質疑謝星闌之令。
謝堅輕咳一聲,斥道:“你還有理了!金吾衛的名聲便是被你們這些人敗壞的,我們大人車馬勞頓南下辦差,大家風吹雨淋不說,差點連命都沒了,你們卻在天子腳下欺壓百姓吃香喝辣,我看二十軍棍還算少了!”
金吾衛仗著威風斂財,確是眾所周知,謝堅本隻是覺得他們此番過貪,可這一罵,竟罵得他也憋屈起來,他一鞭子甩在武侯肩頭,“還不滾回去領罰!”
武侯輕嘶一聲,再不敢耽誤,連忙踉蹌爬起,待跑回酒肆前說了句什麼,所有武侯都麵色大變,稍作遲疑,立時喪眉耷眼地策馬離開。
謝堅冷哼了一聲,拍馬追到謝星闌身後,謝堅直挺著腰板,義憤填膺道:“底下人也太不像話,公子吃苦受累,他們卻貪圖民脂民膏享樂,屬實可恨!”
待回將軍府,剛進門,謝星闌便吩咐道:“程老喜歡茶,去準備一份好茶備著。”
謝堅連忙應下,謝星闌一邊走一邊往東府看了一眼,“送去的東西,母親那邊都收了?”
謝詠道:“沒見退回來,應是收了。”
謝星闌腳步愈發輕快,待回書房,便看到了擺在房內的賞賜,此行雖非多矚目的差事,但貞元帝給他的賞賜依舊十分豐厚,謝星闌褪下鬥篷,將錦盒一個個打開,開到一隻鐵盒子時,他眉頭微微一揚,他將盒內賞賜拿出,又在手腕上比劃起來。
謝堅兩眼放光,“好精巧的袖箭!”
謝星闌指尖利落,不多時,打開窗欞,輕扣機關,隻聽咻的一聲,兩寸短箭飛射而出,死死釘在了院牆一角的梅樹上,雪沫從紅梅枝頭簌簌而落,足見袖箭之力。
謝堅瞳底又一亮,快步跑出門去,待回來時,手中短箭完好無損,“好生厲害,樹快被紮透,若是人,多半已經刺穿!”
謝星闌接過短箭裝好,又將袖箭解下裝入了鐵盒,淡聲道:“晚些時候,將此物送去臨川侯府交給秦纓,就說,是南行的謝禮。”
謝堅與謝詠對視一眼,謝堅忙點頭,“是,還是公子想得周全,您雖贈了彤華給縣主,但彤華到底不夠小巧,此物女子用再合適不過!”
謝星闌不多言,對剩下的賞賜也無興致,隻往佛龕走去,他離京多日,佛龕中早斷了香火,看著香灰冷卻的銅爐,謝星闌沉吟一瞬,點燃三根高香做拜。
謝堅遠處瞧著,悄悄對謝詠道:“咱們公子,真是換了個人一般……”
謝詠不做聲,謝星闌拜完了佛,出來道:“把從江州帶回來的箱籠儘數搬來此處。”
昨夜宮宴之後,謝星闌直奔衙門給案子收尾,待回府已是後半夜,江州帶回來的父母遺物尚未收整,隻此刻才有了功夫,沒多時,三大箱書畫皆被搬入書房,謝星闌不必謝堅二人幫忙,自己親手將書畫放入書閣。
大雪日天黑的早,酉時未至,暮色便籠罩在了將軍府中,謝詠一邊添燈,一邊令謝堅送禮,謝堅樂滋滋將那鐵盒子挑來,又覺黑鐵實在樸素,便欲騰個錦盒換上,正挑挑揀揀時,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公子,趙嬤嬤求見。”
屋內幾人微訝,藍明棠性子冷清,從不主動與西院來往,趙嬤嬤來做什麼?
謝星闌放下手中畫卷,道:“請吧。”
門打開,趙嬤嬤一把年紀,帶著滿身寒氣走了進來,她啞著嗓子,行禮道:“給公子請安,夫人派奴婢來,是想求一份有公子印信的路引,剛才平陽那邊來了消息,夫人想連夜派人送些節禮回平陽,這一路上頗多關卡,有公子的印信要走的快些。”
謝星闌看向謝詠,謝詠走到書案旁,不消片刻,便備好了一份手書,待交給趙嬤嬤,趙嬤嬤謝了恩,轉身退了出去。
謝堅疑惑道:“這是怎麼了?距離過年還有兩個月,節禮怎麼都來得及送,怎還來找公子求路引?這不像夫人的處事。”
西院與東院素來互不過問,謝星闌雖未開口,心底卻漫上一絲不安,他站在書閣之前擰眉沉思,忽然,一絲淺淡的記憶湧入了他腦海之中。
他吩咐道:“去看看東院是不是請了太醫。”
謝詠應聲而去,不過幾息功夫,他快步返回,“公子,果然是派人給宋太醫遞了帖子。”
謝堅一愕,“夫人身體不適?那又為何求路引?”
“太醫不是為母親自己請的。”
謝星闌沉聲開口,輕鬆了整日的心境在此刻重重一沉,能讓藍明棠如此,隻有她病重的哥哥藍明麒,而他若未記錯,前世的藍明麒,正是在貞元二十年的冬天病況急轉直下。
謝星闌麵沉如水,謝堅雖是不解,但他尚有差事,便捧著錦盒道:“屬下先往侯府走一趟。”
“慢著——”
謝堅稟告完便走,可尚未出門,便聽謝星闌製止了他,謝堅回身問:“公子可是還有什麼話要帶給縣主?”
謝星闌眉眼一片寒峻,“先不必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