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帝喝問:“你聽誰的話?!”
他不敢置信, 杜巍幾人也麵露驚詫,蒙禮愣了愣,意識到宋春所言何意之後, 立刻上前兩步,“你是五殿下的侍從?你剛才說, 你是聽五殿下的話?”
見蒙禮靠近,宋春更顯驚恐,“不、不是我害你……”
貞元帝麵沉如水,“母後,他在胡言亂語什麼?”
太後冷聲道:“他本是在長信宮照顧老五的, 可入夜後, 卻鬼鬼祟祟往景明宮跑,跑到半路, 忽然發了瘋,說看到了阿月的鬼魂,阿月的鬼魂要找他索命, 直將他嚇破了膽, 蘇延慶本是去禦藥房給哀家拿藥,正好撞見, 聽見他那些駭人之言, 意識到不對後, 才將他帶回了永壽宮中,哀家一聽, 便明白慕之是被冤枉。”
太後言辭鏗鏘, 殿內幾人皆是色變, 她又歎道:“哀家便說, 好端端的, 慕之那孩子素來端方,怎會在內宮殺人?認了罪,卻死活不說為何殺害阿月,卻原來他是為了老五頂罪!皇帝,宋春就在此,哀家看這案子沒什麼難辦的。”
蒙禮雖痛恨崔慕之,但一聽謀害阿依月的可能是五皇子,自然更顯憤慨,“原來如此,原來謀害阿月的,不是崔慕之,難怪他什麼都不肯交代!若害阿月的是五殿下,那一切便說得通了,崔慕之……崔慕之這是想為五皇子頂罪!”
他目光一轉看向謝星闌與秦纓,“你們是不是也查到了什麼?”
貞元帝眯起眸子,也看向秦纓二人。
謝星闌雖料到太後與皇後會出手,卻也沒想到太後會選這個時辰過來,見事已至此,他乾脆道:“陛下,這一日查探,我們的確查到了些線索,第一,案發現場乃是偽造,有人刻意令現場混亂,是為了掩藏某些蹤跡;第二,我們查到五殿下送給阿月公主的那把匕首消失不見了,縣主查過傷口,發現公主受傷處有兩道創口,這便意味著,公主被刺了兩刀,而第一刀,並非是崔慕之的匕首所刺。”
太後沉痛道:“慕之是玥兒的表兄,他為了保護玥兒,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又看向貞元帝,“皇帝,眼下有人證物證,不若將他們全都叫來當堂對峙,此事事關重大,你可不能心軟。”
當著蒙禮與施羅,更有幾位重臣在此,貞元帝再想轉圜,也力不從心。
這時,信國公鄭明躍也道:“陛下,眼下雖尚有疑點,但宋春是五殿下的親信,他的話不能不信,當然,也不能憑他一麵之詞定了五殿下之罪,不若,請殿下過來問問吧。”
所有目光落在貞元帝身上,貞元帝眼底沉厲一閃而過,牽了牽唇道:“既然如此,也好,來人,去天牢將崔慕之提來,再把李玥叫來——”
貞元帝吩咐人給太後掌座,自己亦回了禦案後,太後落座後,掃了一眼癱倒在地的宋春,吩咐道:“他被嚇得狠了,先讓他清醒過來。”
宮內侍衛最擅懲治下人,太後話音剛落,一個侍衛握住宋春手腕便是一擰,隻聽“哢嚓”一響,宋春尖聲痛叫,頃刻間便溢出滿額冷汗。
他眼底驚恐微散,隻畏懼而疑惑地望著眾人,太後道:“你仔細說說,你適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何意?昨夜阿月遇刺之時,玥兒做了什麼?”
宋春猛然記起了一切,意識到自己出賣了李玥,一時連痛也顧不得,立刻伏身道:“小、小人受了驚嚇,適才都是在胡言亂語,小人是被嚇狠了,公主遇刺之事,與殿下毫無關係,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他以額觸地,咚咚作響,太後冷笑道:“現在你倒不怕阿月的鬼魂了?”
蒙禮微微眯眸,“你若問心無愧,又怎會害怕阿月?阿月的棺槨還停在未央池,你要不要當著她的麵起誓?”
宋春麵上冷汗橫流,口中磕絆道:“小人有
罪,是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貞元帝沉眸不語,太後莞爾道:“哀家本想給你個機會活命,但看來你是不願意了,謀害南詔公主,這等大罪,你與你家裡都休想逃脫乾係,哀家聽說你家裡母親尚在,還有弟弟妹妹,你淨身入宮本是為了他們,如今,卻要親手害了他們。”
太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內宮一切隱秘,都極難逃過她的眼睛,否則好端端的怎會無故出現阿月的鬼魂,還正巧被宋春看見?
隻這片刻功夫,秦纓對謝星闌所言感觸更深。
見宋春哆哆嗦嗦哭起來,她知道太後的威脅正戳宋春的痛點。
宋春本就知道自己露了馬腳,再聽母親與弟妹也要被牽連,自是心防潰敗,“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出了何事,昨夜殿下宴後離開觀蘭殿,小人找到他的時候,便見他身上沾了血,人也被嚇傻了,小人怕極了,立刻陪殿下回宮更衣,後來才知道是阿月公主出了事,小人起初真的不知……”
見宋春開了口,太後目光在秦纓與謝星闌之間遊弋,“雲陽,你來審。”
秦纓抿了抿唇,上前半步,“你在何處找到的五殿下?”
“就在觀蘭殿後,往西北方向走的小道上。”
“他彼時何處沾血?手中可拿著什麼?”
宋春狠狠閉眸,“是殿下身上披著的鴉青竹紋鬥篷沾了血,就在右側腹部的地方,當時……當時他袖中還裝著一把匕首,是,是他初三那日,送給阿月公主的……”
“是不是西羌王那把供品機關匕首?”
秦纓此問出口,貞元帝眼皮狠狠一跳,宋春趴在地上,哭道:“是,就是那一把,當時匕首上沾滿了血,小人怕極了,但小人真不知阿月公主已遇害。”
秦纓肅然問:“後來呢?回宮後發生了什麼。”
“回宮之後,殿下也嚇得不輕,更衣之時手都在抖,他讓小人將沾血的鬥篷燒掉,正在這時,外頭才傳來消息,說世子害了阿月陛下和太後都要過去,殿下猶豫片刻,讓小人為他換上另外一件顏色相近,同樣是竹紋的鬥篷,出了景明宮後,殿下先往長信宮方向走,而後,與德妃娘娘一起到了花房……”
太後冷然道:“在花房我們都知道了,離開花房後呢?”
一切已不可挽回,宋春心一橫道:“剛離開花房沒多久,殿下便哭了,娘娘雖不知為何,卻將殿下帶回了長信宮,回宮後,娘娘屏退眾人,與殿下說了一會兒話,待說完,便對外稱殿下受驚過度,先歇在長信宮,又傳了禦醫,說她也身體不適,之後……之後娘娘讓小人把那把匕首也拿去了長信宮。”
秦纓忙問:“那把匕首何在?”
宋春搖頭,“小人不知娘娘放在了何處。”
秦纓默了默,問道:“今日呢?今日去收五殿下送給阿月的禮物之時,德妃娘娘如何吩咐?”
宋春肩背縮了縮,“娘娘聽說龍翊衛來了,便吩咐小人將所有東西都拿回來,尤其……尤其是那錦盒,並交代,隻說匕首一直在五殿下那裡,並未給公主送過,可沒想到小人愚鈍,令謝大人和縣主看出異樣。”
“將東西拿回去後,娘娘隻覺不吉利,該燒的燒了,燒不儘的,便吩咐小人入夜之後將這些東西送去景明宮庫房,這些算是公主遺物,小人、小人也害怕啊,更沒想到,竟真的招來了公主的鬼魂……”
宋春做了虧心事,此刻怕得舌頭打結。
秦纓轉身道:“陛下,太後,白日裡我們在永元殿,正是發現那空著的錦盒多有古怪,這才推斷出那把匕首很可能是凶器,按宋春所言,我們的推斷應是無錯,但他並未看到五殿下行凶,發生在案發現場的事,應該隻有五殿下和崔慕之知道。”
太後滿意點頭,“等玥兒來吧。”
宋春哆嗦著流淚,哭也不敢出聲,燈火通明的殿內,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蒙禮視線掃過大周眾人,眼底生出狼一般的厲光,崔慕之謀害公主,已經足夠駭人聽聞,可眼下竟查出,謀害阿月的乃是大周皇子——這便嚴重的多了!
“陛下,德妃娘娘與五殿下來了!”
一聽崔玉容也到了,貞元帝微微直了身子,“請進來吧。”
殿門打開,披著月白蘭紋鬥篷的德妃當先進了門,李玥著玄色武袍跟在她身後,神容本鎮定,可看到癱跪在地的宋春時,他眼底閃過難已掩飾的惶恐。
“臣妾給太後、陛下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德妃施施然行禮,看也未看宋春一眼,待起身,便柔柔問道:“不知陛下深夜有召,所為何事?”
她麵上未施粉黛,再加淡色衣裙,整個人素淨質弱,憔悴惹憐,不等貞元帝答話,太後便道:“召的是玥兒,德妃怎麼跟來了?你既然來了,那你當認得宋春,他適才已經交代,昨夜阿月出事,乃是與玥兒有關,你也是知情的。”
太後開門見山,德妃聞言不顯驚詫,隻迅速紅了眼眶,太後見狀隻以為她要反駁,可沒想到她‘撲通’便跪在了地上,“請陛下恕罪——”
德妃一跪,李玥也跟著跪下,貞元帝蹙眉,“恕何罪?”
德妃哽咽道:“請陛下恕玥兒知情不報之罪!”
殿內一陣輕嘩,分明是殺人之罪,怎成了知情不報之罪?
“陛下,玥兒昨夜在觀蘭殿外,見慕之尾隨阿月去了花房,他心底好奇,便跟了過去,誰知撞見了慕之殺人,慕之是玥兒表兄,待他素來儘心,當時玥兒被嚇傻了,還幫忙施救,可那傷口太深,阿月漸漸沒了呼吸。”
德妃抹了一把眼角,“玥兒性情純良,不曾見過這般陣仗,慕之也不願牽連玥兒,便叫他先行回宮,當時玥兒沾了滿手血跡,驚慌失措下偷偷回宮更衣,再回花房時,見眾人將慕之抓了個現行,便未出麵指控慕之。”
“他受驚過度,離開花房沒多久便忍不住將真相告知了臣妾,臣妾想著,慕之既然未曾狡辯,那玥兒也不必橫生枝節,便未上稟此事,今天白日,聽聞龍翊衛在清查玥兒送給阿月的禮物,臣妾便叫人將那些東西帶了回來。”
德妃這才看了一眼宋春,“到底是送給阿月的,臣妾便將能燒的,全都燒給了阿月,隻望她九泉之下多些慰藉——”
她言辭懇切,所言經過與宋春交代無異,但換個說法,意味便大不相同,貞元帝沉聲問:“宋春還說,當時玥兒拿了一把朕賜給他的西羌王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