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殃民之毒?”
這幾字令謝星闌眉眼嚴肅起來, 秦纓眼底也浮起了兩分焦灼,“不錯,眼下要查清楚鄭煒到底因何如此,我更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
謝星闌呼吸微緊, “去衙門詳說?”
秦纓應是, 利落爬上馬車,謝星闌二人也翻身上馬, 一同沿著禦街往金吾衛衙門而去。
半炷香的時辰後, 車馬停在了金吾衛正門前。
秦纓隨著謝星闌一路入內衙,進門後,秦纓沉重道:“此毒物乃是一種花的未熟果實采得, 多為棕色褐色膏狀物, 氣味異臭刺鼻, 但燒煮煉製後可變香甜, 通常點燃吸食服用, 初試可令人振奮精神,快慰自得, 但第二次第三次後, 便會令人在此基礎上, 意識渙散,產生幻夢, 繼而上癮。”
她眉眼一冷:“而一旦停止用毒, 則會分外渴求毒物, 會不安狂躁、流淚流汗, 亦會易怒發抖,甚至腹瀉抽筋,嚴重者甚至死亡, 而即便苟活著,亦會毒癮頑固,難已戒斷。”
鄭煒“癔症”模樣尚在眼前,謝星闌劍眉越擰越緊。
秦纓接著道:“可怕的還不止於此,成癮之人用毒量會越來越大,從開始每幾日一次的吸食,變成每日數次,而隨著毒癮加重,人會快速削瘦,會生惡疾,會再難以自控,甚至為求毒物發瘋發狂,喪失人性,一個鄭煒可攪的鄭氏不得安寧,倘若整個京城、整個大周的男子女子,儘是他這樣的人,那又將如何?”
謝堅守在門口,聽到此處驚怕不已,“那必定國將不國,到時候,都無需南詔強兵秣馬,隨便派些人來,便能讓大周土崩瓦解!”
謝星闌眉眼前所未有的冷峻,眼瞳深處更有些驚疑不定之色。
秦纓說的細致,便令他想起前世也曾出現過這般令人神魂顛倒,繼而上癮之物,但那已經是貞元二十七年之後的事,如今竟提前出現了。
他眉峰緊鎖道:“除了鄭煒,還未聽說京中大肆出現中毒者,但按今日鄭二夫人的舉動,多半不允我們登門查問——”
微微一頓,他語聲沉定道:“我先派人從鄭氏的下人入手,除了鄭府外,或許還有一處會出現你說的毒物——”
秦纓目光緊緊望著他,謝星闌道:“青樓妓館中或許會有。”
秦纓眼瞳一亮,“你怎知道?”
謝星闌沉穩道:“青樓妓館本就常有令人迷神致幻之物,與此種毒物有共通之處,喜好尋歡作樂之人,也更易被此物引誘。”
不等秦纓接話,謝星闌吩咐謝堅:“叫馮蕭來,而後你親自帶人去查鄭氏,從下人入手,看鄭煒近日去過何處,家裡下人可曾采買過可疑之物——”
謝堅連忙應是,待他離去,謝星闌又轉而問秦纓,“你一看鄭煒病發之狀,便知道他是中了毒?”
秦纓抿唇道:“不錯,我剛好知道這種毒物。”
本以為謝星闌還要再問,可他卻隻是點了點頭,又以一種欣然的目光望著她,秦纓眨眨眼睛,“你不問我為何知道?”
謝星闌目澤微深:“你總是知道許多稀奇異事,從前我的確好奇來由,但如今我隻需明白你說的是對的,聽你的便是。”
沒什麼比此般信任更動人,秦纓心腸一熱。
“大人有事吩咐?”
隨著突兀的話音,馮蕭大步走了進來,見秦纓也在,連忙行禮。
謝星闌神色一肅道:“查內奸的事先緩緩,眼下有一件同樣要緊的事你親自帶人走訪,京中可能出現了一種令人上癮的毒物,此物氣味香甜,可能單獨出現,也可能被混入其他藥物之中,用來點燃吸食,極可能出現在煙花柳巷之中。”
微微一頓,謝星闌也顧不得秦纓還在,直接道:“與彆的催情之物不同,此物尤其金貴,若哪一家有此物,應當十分容易查問,你們便服出行。”
秦纓自不覺尷尬,還秀眉一揚,意外謝星闌能想的這般周全。
馮蕭也驚訝道:“竟有此種毒物?是,屬下這就帶人四處走訪。”
馮蕭領命而去,秦纓道:“這毒物絕不止鄭煒一人吸食,但你說的也極對,眼下尚未普及開來,多是因為此物稀貴,尋常百姓根本受用不起,但此物危害甚大,若能快些查出源頭,將其阻斷,便可挽救不少人——”
說至此,秦纓驟然想起一事來,“你們衙門的小段將軍,前次我來時,見他也有些異常,你可知道他出了何事?”
謝星闌凝眸,“你懷疑他也中了毒?他近來少在衙門當差,且行事與往日大為不符,易怒易躁,對底下人也頗為嚴苛,在此之前,他當差謹慎,一心要與鄭欽打擂台,但自從鄭欽被陛下禁足,他也妄為起來——”
說至此,謝星闌與秦纓同時色變。
秦纓脫口道:“難道鄭欽也——”
她急聲道:“他與鄭煒雖非一府,但鄭氏兩房毗鄰,鄭煒與鄭欽也素來親近,很難不叫人懷疑鄭欽此前的古怪之行也是因為此種毒物!”
此刻時辰已經不早,凜冬臘月,天也黑得快,謝星闌很快打定主意道:“我親自去段氏一趟,你先回府等我消息。”
秦纓欲言又止,謝星闌篤定道:“無論查問到什麼,一更天之前,我都派人告知於你。”
秦纓這下放了心,“好,那我等消息。”
二人在衙門前分彆,秦纓乘著馬車回侯府,白鴛跟了一路,此時還念著宮中之亂,“縣主去停雲閣,到底生了何事?”
秦纓歎了口氣,對她從實道來。
白鴛驚得蹦起來,更頃刻氣紅了眼,“什麼?!她們竟如此對縣主!她們怎敢——”
秦纓忙安撫:“沒事沒事,你看我好好的,根本未曾吃虧,不僅如此,我還狠狠打了那鄭煒一頓,他如今中毒在身,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白鴛將信將疑,秦纓握著她的手道:“我既未吃大虧,那此事便莫要讓爹爹知曉,他近來身體不好,彆將他再氣出病來。”
白鴛深知這世道女子名節比性命還重要,因此愈發顯出鄭煒之惡,亦不能像秦纓這般輕易釋懷,“可是……您貴為縣主,她們怎麼敢光天化日之下這般待您?您若真的在鄭煒手上吃虧,名節毀於一旦不說,婚事豈非也定了?”
白鴛反握住秦纓,“是太後還是皇後?她們想逼迫您嫁去鄭家?”
秦纓眼底浮起幾分冷意,“應是皇後與那鄭氏二夫人共謀的,父親此前入宮講經,隻怕說過不舍得我婚嫁,她們才想出了這些歪門邪道。”
白鴛哽咽道:“那怎麼辦呢?一次不成,會不會還有下一次?太後與皇後皆是鄭氏之人,太後今日說的再好,也是與鄭煒更親,與您隔了一層,縣主以後入宮,豈非防不勝防?”
秦纓搖頭,“一次事敗,短日內應當不會有下一次了,往後我也會警醒。”
白鴛替秦纓委屈,抹著眼淚道:“這都是什麼事啊,縣主何曾受過這等委屈,還沒法子討回個公道來……”
秦纓歎著氣安撫白鴛,等回了侯府,才恢複如常,待秦廣來迎接時,未露分毫異樣。
……
內宮中,貞元帝知曉前因後果時,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黃萬福癟嘴道:“說鄭煒得了癔症,無意冒犯縣主,太後娘娘嚴懲了玉福,至於會不會懲處鄭煒,您也是明白的。”
貞元帝案上的奏折堆似矮丘,此刻滿是疲憊地冷笑了一聲,“朕的好皇後,朕的好母後,真是連天家的顏麵都不顧了——”
他微微眯眸,“你說謝卿當時也在?”
黃萬福頷首,“是,說是因為南詔的案子,想再去觀蘭殿一趟,結果又得知縣主在聽戲,有什麼要與縣主商量,便找了過去,結果剛好撞上。”
貞元帝緩緩點了點頭,眉眼辨不出喜怒,但很快,他問:“李琨何在?”
黃萬福道:“二皇子當時被留在了暢音樓,隻怕還不知此事。”
貞元帝微微頷首,“傳朕的旨意,令他這幾日不必來前朝聽政,也不必去崇文館進學了,讓他在景陽宮,好好地抄一遍四子書。”
黃萬福微愣,遲疑道:“二皇子不知內情,隻怕會覺得冤枉……”
“冤枉?”貞元帝輕嗤,“告訴他,若覺的冤枉,便去問問他的好母後,今日在停雲閣都乾了什麼。”
黃萬福不敢再說,自去傳旨。
……
用過晚膳,秦纓焦急地在清梧院等消息。
眼看著快二更天,沈珞終於來稟,“縣主,謝堅來了!”
秦纓一聽,鬥篷都來不及披便朝前院去,待到了上房,便見謝堅在內候著,見他雙手凍得通紅,秦纓先吩咐白鴛送一盞熱茶來,而後才問,“如何?”
謝堅恭敬道:“小人帶人去查了鄭氏,發覺鄭家二房的確有些古怪,近日鄭煒在府中鬨出好些亂子,拜師宴不去拜師,皇後娘娘下帖子讓他入宮,也是下了兩次,國子監進學他也不去了,且平日裡再不似往日那般日日呼朋結伴出門享樂,最近半個月,他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且下人們都以為他患了癔症——”
秦纓蹙眉,“患癔症總要請大夫吃藥,他們府上可請了?”
謝堅點頭,“還真的請了,不過上一次請大夫,乃是十日之前,請的是宮中的王太醫,自那之後,再未請過,府裡下人也說,起初廚房還熬藥,後來連藥都不熬了。”
秦纓眉頭緊擰起來,“那位王太醫可能見到?”
謝堅牽唇,“已經去問了,他隻給了一張藥方,說當日去的時候,鄭煒好好的,鄭家人隻說他偶有神誌錯亂,難以自控,令他問診開方,但到底是怎麼才得了此病,鄭家人並不明說,他便知問了脈留了方子,多的並不知道。”
謝堅從袖中掏出一張方子遞過來,秦纓邊看邊道:“脾腎皆虛,陰陽失調,氣血虧損,濕濁內生,阻塞心竅——”
秦纓哪裡懂醫道,立刻道:“拿紙筆來。”
白鴛應聲而去,秦纓又問,“你家公子去段氏可有收獲?”
謝堅苦笑起來,“公子去段家,段柘根本不在,隻有段宓在府中,公子問起段柘近日異狀,段宓大抵有些意外,還以為公子有心與段氏交好,看近來公子頗得盛寵,便硬要留下公子用膳,公子想打探細節,硬是留下用了一頓飯,但段宓根本不知段柘怎麼了,隻說他近日的確不似往常,末了委婉地說段柘到了年歲,也該娶親了,否則容易被外頭的狐媚勾了魂兒,那意思,是說他多半是有了外室——”
秦纓麵色古怪起來,“那你家公子呢?”
謝堅肅容道:“公子覺得段宓所言不假,適才親自帶人去查訪段柘名下產業,想將人找出來,眼下多半還在外頭——”
秦纓看了一眼外頭黑漆漆的天色,蹙眉道:“時辰太晚了,夜裡寒凍,不必急這一夜的。”頓了頓又問:“馮蕭那邊呢?”
謝堅搖頭,“還沒回衙門複命,應是沒查到。”
這也在秦纓意料之中,待抄好方子後,她又道:“京城這麼大,的確不可能短短三四個時辰便有消息,但此毒令人成癮,不易掩藏,隻要找對地方,很快便能查個明白,馬上三更天了,你快回府去,也讓你家公子好生歇下,明日再查。”
公事說完了,見秦纓對謝星闌頗為關切,謝堅抓了抓腦袋笑起來,“小人說話,公子不一定會聽,這些日子公子連軸轉,一直在查內奸的消息,每日能歇兩個時辰便是好的,不過進展實在緩慢——”
秦纓蹙眉:“他怎如此不顧惜自己,他是大羅神仙不成?”
謝堅看著秦纓,欲言又止道:“公子……公子一是想辦好差事,二來,也是想著,您牽掛此事,若早日查出奸細是誰,您一定會十分高興,這才愈發拚命。”
秦纓聞言一愣,謝堅怕她不信,繼續道:“在外跑著還不夠,卷宗證供全部拿回將軍府,為了神識清明不犯困,飲濃茶點醒神香燭,都是常有的事,時常通宵達旦,還有……”
見屋內隻秦纓與白鴛主仆二人,謝堅又低聲道:“還有您掛心的義川公主殿下的舊事,他也沒有忘記。”
秦纓眼瞳動了動,“他——”
謝堅賠笑道:“您可千萬當做不知,公子不許小人們多說,隻是小人看我家公子就是個鋸嘴的葫蘆,他不說您也不知,小人也不願看您與公子鬨得不快,這才多嘴了……那小人這就走了,時辰晚了,您早些歇下。”
秦纓目光複雜道:“白鴛,送送。”
白鴛應聲,將謝堅送出了前院,等再回來時,便見秦纓還站在堂中出神,她小跑過去,“縣主,謝堅走啦,您想什麼呢?”
秦纓回過神來,又回清梧院去,“想那毒物到底因何而來。”
白鴛也不覺意外,又自顧自道:“雖說您與芳蕤姑娘和陸姑娘交好,但除了侯爺和府裡人,奴婢還未見過旁人似謝大人這般待縣主好,真是難得,今日像您說的,謝大人可是有闖宮之嫌,但他去得快,顯然並未猶豫。”
報信之人是三皇子李琰,按照一來一去的腳程推算,秦纓也知道謝星闌來得多快,而推開門之後,謝星闌眼底尚有未來得及散去的慌亂,她還從未見過他那般神情。
秦纓攏了攏身上鬥篷,加快步伐進了清梧院院門,“明日一早去找柔嘉,讓她看看這方子!”
白鴛一愕,“啊?奴婢與您說謝大人呢。”
秦纓兀自往淨房走去,“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