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涕泗橫流,一邊吼叫著,人亦劇烈地抽搐起來,秦纓看著不妙,遲疑一瞬後,忙將收繳來的包袱打開,將其中一小塊毒膏遞了過去。
李芳蕤忍不住道:“纓纓,這是做什麼?”
毒膏剛靠近男子,男子便似被吸走了魂魄一般陡然停止了掙紮,他閉著眸子,貪婪地嗅著毒膏香味,秦纓又示意武侯放開男子,待他們手一鬆,男子立刻將秦纓手中毒膏搶了過去,他返身回屋,顫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輕薄的玉片,再將毒膏放置其上,以炭火烘烤。
待毒膏冒出一絲青煙,他沉醉地湊下腦袋吸服,而那對麵人見狀,也立刻貪婪地附身過來,連衣裳被炭火燎破也顧不上。
二人滿麵迷醉,渾然忘我,發出陣陣快慰地歎息,簡直似被下了降頭一般。
秦纓這時才道:“毒癮甚深之人,犯癮時可能會致死,因此哪怕要戒斷,也要讓他們酌情遞減用量。”
陸柔嘉若有所思,其他幾人看了全程,隻覺不寒而栗。
杜子勤看著那二人道:“他們瞧著人模人樣,可眼下簡直似被奪走了魂魄一般,若再嚴重些,豈非不能稱之為人?”
秦纓點頭,“此毒最厲害之地,便是令好端端的人喪失人性。”
杜子勤看著杜子勉一陣後怕,李芳蕤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秦纓看向謝星闌道:“如今確認是這毒膏無疑了,得想法子儘快讓陛下下令,否則沒個章程,清查起來也頗為不便,尤其那些富貴權宦人家。”
謝星闌道:“我這便去寫奏折,屆時將此二人帶入宮中,讓陛下親眼見到便可,你與我同去麵聖,好令陛下心服口服——”
秦纓自應是,轉身又對李芳蕤幾人道:“這東西已在世家間流傳開來,你們若知曉哪家沾了此物,可速去告知,我與謝大人得了禦令,會再發公文,但這東西,少沾一日毒癮便淺淡一分,不好延誤。”
李芳蕤應是,“我也去外祖家看看。”
陸柔嘉道:“城中隻怕還有不少,我回醫館仔細問問。”
秦纓點頭應好,杜子勤也道:“我們回府與父親說一聲。”
決斷定下,待送走他們,謝星闌已擬好了奏折,再帶上怡香樓老板的供詞,二人一同離開衙門,直奔宣武門而去。
無詔不得麵聖,到了宮門外,謝星闌先遞上奏折等候召見,隻兩炷香的時辰之後,黃萬福身邊的小太監便匆忙而來。
“謝大人,縣主,陛下宣召。”
謝星闌與秦纓入宮門,一路到了勤政殿外,待小太監通稟後,方才入了殿門。
剛行完禮,貞元帝便沉聲道:“怎好端端出了這樣奇怪之毒?你奏折上說的可是真的?竟有如此禍國殃民之害?”
謝星闌恭敬道:“微臣特意帶了兩個染了此毒之人一同入宮,陛下親眼所見之後,便知道微臣所言是否為真——”
貞元帝歎了口氣,“也罷,將人帶去值房,朕看看到底有多糟踐人。”
黃萬福親自出殿門安排,沒多時,便來請貞元帝移步,貞元帝起身,帶著秦纓二人出殿門,又一同往不遠處的太監值房而去,隔著一道柵格通透的暗窗,貞元帝仔細看屋內二人的模樣。
起初,貞元帝不明所以,耐性漸漸不足,但僅一炷香的時辰之後,屋內二人再度狂躁起來,他們知曉入了宮,卻不知正被天子監視,犯癮後狂性大發,汙穢叫罵不絕於耳,貞元帝眼瞳越瞪越大,不過片刻,自己掌心驚出一片冷汗來。
秦纓拿出清繳來的一丁點兒毒膏,吩咐小太監道:“將此物送入房中去。”
小太監應聲而去,沒多時將毒膏送了過去,便見那毒發的二人,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管不顧地上前爭搶起來,又因為此番給的極少,二人拚了命的往自己懷中搶,一來二去,竟扭打在了一處,見了血也未收手,直至毒膏碎裂在地,他們也不嫌地上臟汙,捧起來便往火邊送,待煙氣升起,二人方才從苦痛中解脫。
貞元帝半晌未能平靜,黃萬福等一眾太監也嚇出一身冷汗,他結巴道:“這、這好端端的人,怎像沒了心智,似狗兒爭食一般……”
秦纓道:“這二人僅僅在怡香樓吸食此毒一月,便成了這幅模樣,倘若大周的文武百官如此,平頭百姓如此,軍中兵將如此,陛下可想屆時大周會是哪副模樣?”
謝星闌接著道:“眼下查證到的,此毒膏來源於西南幾州府,但如何煉製,是誰最開始倒賣的還不清楚,但倘若西南已成風氣,北上隻是時間問題,眼下因此物貴重,擴散的速度還不快,但一旦蔓延開來,沒錢的老百姓砸鍋賣鐵也要吸食,更甚者,為此打家劫舍也不在話下,因此還請陛下廣發公文,下令詳查,除了京城,還要從西南源頭查起。”
貞元帝深吸口氣,“這是如何發現的?”
謝星闌道:“是雲陽縣主前日看到了鄭煒毒發,鄭家人雖口口聲聲說是癔症,但縣主明察秋毫發覺有異,離宮之後,特意翻看了古籍醫書,這才懷疑是毒物作祟。”
秦纓本還在想如何遮掩,卻不料謝星闌已為她圓了個周全,而貞元帝深深看向秦纓,“雲陽,這一次,你當真是立了利國利民的大功,你想要什麼賞賜,可與舅舅明說,無論什麼樣的要求,舅舅都答應你——”
秦纓本想推拒,此刻卻想起一事來,她眨了眨眼道:“此要事當前,雲陽本不該提及私事,但陛下既開了金口,那雲陽便大膽直言了——”
秦纓定聲道:“雲陽隻有一個請求,那便是雲陽的婚事由自己做主,無論是陛下您,還是太後娘娘,都不得強加於雲陽。”
貞元帝一愣,又哭笑不得道:“你這孩子,舅舅難道會逼迫你不成?罷了,舅舅答應你,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
貞元帝心知秦纓是被前日停雲閣之事嚇到,便乾脆應了她,至此,他麵色一肅看向黃萬福,“召六部之首入宮,再把三法司也喚進來!”
黃萬福心知這是要議政了,自去宣旨,這時,貞元帝又想起一事來,“如此說,鄭煒與鄭欽也是中了毒,而非癔症了?”
秦纓點頭,“極有可能。”
貞元帝冷笑一聲,又吩咐道:“來人,再把鄭家兄弟給朕叫進來,朕要好好看看這二人在耍什麼花樣!”
言畢,貞元帝麵色不佳地回勤政殿,秦纓與謝星闌也連忙跟上,沒走兩步,秦纓隻覺謝星闌看著自己,她狐疑看回去,便見謝星闌眉眼和煦,似心境極好。
秦纓一陣莫名,待到了勤政殿,二人與貞元帝一道等眾臣入宮。
皇帝急詔,半個時辰之後,六部尚書紛紛入了宮,再加上三法司主官,勤政殿內一下多了十多人候著,方君然也赫然在列。
待貞元帝道明原委,眾人大驚失色,可聽到“百花百草膏”幾字之時,有幾人麵色陡變,顯然早有耳聞,貞元帝看得分明,又叫眾臣去值房看那毒癮甚深的二人,去時眾人半信半疑,回來時,個個都一臉的驚心動魄。
正在此時,鄭煒與鄭欽受詔到了殿外。
二人受宣進殿,一見殿內陣勢,麵上便生狐疑,鄭欽也就罷了,鄭煒前日才被打過,此刻一瘸一拐的,麵上尚有烏青腫脹,入殿時引得眾人一陣輕嘩。
待行完禮,貞元帝沉聲問道:“朕聽聞你們今日得了癔症?是鄭煒得了,還是兩個都得了?”
鄭煒與鄭欽一愣,鄭欽道:“微臣身體不適,倒非癔症。”
鄭煒戰戰兢兢道:“小人的確患了癔症。”
貞元帝狹眸,“在朕跟前說謊,可是欺君之罪,你們二人的身體不適和癔症,從何而來?可曾沾染過何種不良之習?”
鄭煒麵色幾變,仍是道:“小人絕不敢哄騙陛下,小人得此病,乃是、乃是沾了邪祟之物,並不敢有不良之習——”
鄭欽亦道:“微臣謹身慎行,亦不敢妄為。”
貞元帝聽得笑了,又好整以暇點頭,“好,那朕讓你們看兩個人,你們去看了,再與朕回話,黃萬福,帶他們去——”
黃萬福應是,帶著二人往值房去,殿內眾臣麵麵相覷,都覺出一股子山雨欲來之勢。
那犯癮二人未得足量的毒膏,神誌仍然恍惚,半炷香的時辰不到,鄭煒與鄭欽便白著臉到了殿門之前,還未進殿,貞元帝喝問:“欺君之罪,該當如何懲處?”
二人麵上一慌,在殿門外跪了下來。
貞元帝冷笑道:“好,那你們便跪在外頭好好思過。”
言畢,果真不再多問,隻與眾臣商議起禁毒之事,鄭氏兄弟二人聽見,這才知曉朝廷竟然開始探查此事,未幾,鄭欽二人看向秦纓與謝星闌,方知是他二人發現了端倪。
尚未查清毒膏來源,眾老臣都不知如何料理,仍是秦纓與謝星闌出謀劃策,先清查京城毒物,再設醫毒戒毒之處,而後派欽差南下,勢必將此物掃除乾淨。
要論政周全,自要花上不少時間,眼看著外頭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殿門外的二人被凍得瑟瑟發抖不說,好端端的鄭煒忽然呼吸急促起來。
鄭欽一看大感不妙,低聲訓誡起鄭煒來,殿內眾人聽見動靜回看,便見鄭煒難以抑製地打起擺子,他尚未神誌全失,不敢在禦殿前放肆,卻又抑不住渾身痛癢難耐,苦撐半晌,終是一邊痛哼哀求,一邊眼歪口斜地流起眼淚與涎水來。
眾臣才見過那犯癮二人,一見鄭煒如此,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鄭氏兄弟早已染了毒癮!而貞元帝這般,不過是要將鄭氏的遮羞布揭下,好令他們大跌顏麵。
“陛下,請陛下開恩——”
鄭欽高呼求情,貞元帝冷冷道:“來人,將他二人送去太後宮裡,再請太醫問診,看完了再來回朕——”
話音落下,殿內悚然一靜,貞元帝發落兩個小輩也就算了,眼下要將二人送去太後宮中,便格外意味深長,黃萬福吩咐侍從,很快鄭煒二人便被架離了殿門。
他們一走,又商量片刻後,貞元帝責令三法司與金吾衛一同查辦此事,再加上太醫院與京兆衙門協助,務必肅清京城毒膏之亂,等徹底定好計策,已近二更時分。
貞元帝疲憊不堪,卻還留了六部商討西北雪災諸事,秦纓幾人當先告退離宮。
到了宮門外,三法司諸人先各自回衙安排,謝星闌雖想親自送秦纓歸家,但事從緊急,要自今夜查抄毒物,他自得先回衙門,便點了謝堅相送,他又領著其他翊衛,帶著那犯癮的二人往衙門趕去——
眾人一路疾馳,離得老遠,謝星闌便看到一道熟悉身影,他眼瞳微縮,策馬揚鞭,到了衙門前,果然看到離京大半月的謝詠麵色沉重地站在外頭,顯然已等了多時。
“公子,那侯——”
“進去再說。”
謝星闌下馬,打斷謝詠所言,又吩咐其他翊衛:“將他們送回家,道明情況,之後若有其他事要問的,還要再訪。”
翊衛們領命而去,謝星闌這才大步入門,謝詠緊隨其後,一路至內衙。
剛進正堂,謝詠便急聲道:“公子,眼看著就要到京城了,那侯波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