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大結局(3)【全文終】 定……(2 / 2)

秦纓背脊陣陣發涼,這才明白為何今日秦璋如此好說話,她望著謝星闌俊朗眉眼,不知怎麼,總能想到他被漫天箭雨圍攻的場景,心頭湧上恐懼,卻無論如何道不出攔阻之話,隻慌忙問:“戰場上刀劍無眼,你便不怕死嗎?”

謝星闌定定望著她,“從前怕,如今更怕,但最怕我心上之人,不知我為何而去。”

秦纓鼻腔一酸,“我知道,旁人尚未想到此戰之難,可……”

她語氣焦灼起來,“可戰場之上生死難料……”

謝星闌溫柔笑開,上前半步,一把將她擁入懷裡,秦纓滿心擔憂與不舍,亦收緊雙臂環住他腰身,又甕聲問:“這是一場苦戰,要何時才能回京?”

謝星闌輕撫著她背脊,一抬頭,看到了那兩顆合抱的梧桐樹。

梧桐枝頭已生新綠,離桐花滿樹隻有月餘,謝星闌傾身在她額間吻了一下,定聲道: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結千年①’,桐花開於清明,凋在盛夏,紫英落儘之前,我定回京見你……”

……

秦纓心底不寧,夜裡輾轉良久,隻淺眠了一個多時辰便起身更衣,天色尚黑著,便已乘著馬車近了明德門,還未走到城牆下,見另一輛馬車早已沐著春寒等候在此。

秦纓掀開簾絡,定睛一看,喚道:“柔嘉——”

竟是陸柔嘉比她先來!

秦纓披著鬥篷下馬車,陸柔嘉也迎了上來,又問:“是來送謝大人出征?”

秦纓點頭,陸柔嘉歎道:“杜子勤也要隨軍北上。”

杜子勤北上,便是留袁氏與杜子勉為質,秦纓握住陸柔嘉的手,二人相看無言,皆是憂心深重。

如墨的天穹變作一片靛藍時,一道輕快馬蹄聲伴著車輪滾動聲響了起來,不過片刻,一眾人馬疾馳而來,當首之人,赫然竟是李敖與李芳蕤!

秦纓眼瞳一震,“芳蕤——”

李芳蕤猛地勒馬,亦未想到秦纓與陸柔嘉在此,她一襲銀紅窄袖宮裙,披緋色蘭紋鬥篷,似一抹朝霞般明豔熱烈。

秦纓驚心問:“你也要去西南?!”

李芳蕤跳下馬背,笑道:“我本留了帖子與你們,卻沒想到你們在此候著,我父親、兄長皆要西去,我想著,那要與我們起戰事之人可是方君然,我自要親去,將國仇家恨一並報了!纓纓,柔嘉,我母親在京中雖有外祖母照顧,但還請你們幫忙看顧幾分。”

陸柔嘉紅著眼眶應好,秦纓亦將她重重一抱,“知你心意已決,那我便祝你旗開得勝,隻是戰場上危機四伏,切要保重!我們等你回京!”

李芳蕤朗聲應是,一回頭,又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此時打頭幾人,乃是裴朔與裴家武衛,在他身後,則是長清侯崔曜與崔慕之的隊伍。

見秦纓在此,幾人皆是意外,但崔慕之不知想到什麼,眸色暗了暗,他催馬到秦纓與陸柔嘉跟前,緩緩勒馬,目光也複雜起來,“此去無歸日,若——”

秦纓忙搖頭,“不,滿朝文武皆等龍武軍捷報!等侯爺與世子得勝歸來!”

崔曜展顏,崔慕之晦暗的眼瞳亦是微明,片刻一笑,“好!”

話音剛落,又有馬蹄聲疾馳而至,秦纓抬眸一看,正見謝星闌風馳電掣而至,在他身後,杜巍與杜子勤父子幾人亦緊跟著,秦纓腳步微動,陸柔嘉也迎了上去。

謝星闌老遠便看見了秦纓,又見她與崔慕之說話,握韁的指節一緊,馬鞭急落,更快地趕了過來,待到了跟前,卻又顧不得吃味兒,隻餘不舍與擔心。

當著眾人,二人視線交纏,唯那杜子勤臉皮頗厚,一見陸柔嘉便道:“陸姑娘,等我回來,若我手腳俱全,我便拜你為師,跟你學醫,你可願收我?”

陸柔嘉麵頰一紅,又嚴肅道:“此言不吉,莫要胡說,此番你與侯爺、與謝大人,定能大勝北狄的——”

杜子勤滿意了,得意地瞪了崔慕之一眼。

崔慕之看著這一幕,雖不覺生氣,卻也怔然片刻,他自以為天之驕子,自以為得天獨厚,可到頭來,卻滿心空茫,亦最是眼盲心瞎之人。

“時辰不早,開城門出城吧!”

隊伍最前的李敖朝守城軍喊了一聲,護軍得令,立刻打開城門,崔慕之馬鞭重重一落,第一個衝出了明德門,其他人帶著護衛先後跟上,李芳蕤又一聲告辭後,亦翻身上馬,縱馳而出,望著她似一朵紅纓飄然而去,秦纓本就沉重的心境更窒悶一分。

餘下眾人都催馬朝城門去,唯獨謝星闌雙腿一夾馬腹,朝秦纓而來。

分彆在即,秦纓心腔揪緊,麵上亦顯悲切,謝星闌目澤幽深,越靠越近,眼看著已到了最近之地,便見他一手撫上她臉頰,又驟然傾身——

他的氣息倏地靠近,秦纓隻覺唇上一熱,還未來得及分辨,他已直起身來,聲若千鈞道:“秦纓,等我得勝回來——”

不等她應聲,謝星闌馬鞭一揚,兩道脆響後,如離弦之箭般出了明德門。

秦纓下意識跟上兩步,卻隻見他背影,沒入了將亮未亮的無垠晨曦之中,秦纓抿了抿唇,一股子鑽心的離彆之苦,如浪潮般將她淹沒。

……

大周朝堂雖反應及時,派出各路軍將,但尚未入三月,西南便傳來了代州城破的消息。

南詔圖謀已久,代州更是方君然在大周潛伏之地,還未等李敖趕到鎮西軍中,南詔便派出三萬兵馬發動了猛攻,軍情送入宮中,朝野俱驚,幸而有裴正清與一眾老臣坐鎮,李琰應對得當,並未令惶恐蔓延——

三月初,鄭氏謀反諸罪由三法司悉數定下,文川公主和朝華郡主被褫奪封號貶為庶民,鄭明躍與鄭欽被判斬刑,其餘罪眷皆充軍流放,而太後與鄭皇後,亦在三月初二這日,被賜下了白綾一匹,唯獨李琨,依舊被關在禦懲司之中。

至三月初六,深受活商陸之毒折磨的貞元帝也在掖庭宮苑內咽了氣,裴正清與一眾老臣商議後,未發國喪,隻給李琰備了個頗為簡易的登基大典。

三月初九,李琰於勤政殿登基為帝,改年政和,取政通人和之意,遵裴淑妃為皇太後,又派人遠上豐州遷回貞元帝李謖之骸骨,打算將其葬入皇陵。

三月初十午後,一道諭旨送來了臨川侯府。

來傳旨的是四喜,諭旨上讚秦纓慈心向善,聰敏淑儀,加封郡主之銜,又賜寶冊珍玩若乾,秦纓有些驚訝,萬沒想到李琰登基後第一道諭旨,竟是賜她榮華。

秦纓與秦璋領了旨意,四喜笑嗬嗬道:“恭喜侯爺,恭喜郡主,如今邊疆戰火未歇,一切從簡,陛下說,郡主和侯爺也不必專門入宮謝恩,但近日城中不太平,郡主若是有何吏治維安之策,倒可隨時入宮麵聖,您從前的禦前司案使之銜,陛下也給您留著呢。”

秦纓瞳底微亮,隻問:“敢問公公,這兩日可有軍情來?”

四喜笑意一散,憂心道:“前日來的消息,北狄果然兵分三路發動猛攻,那西羌與南詔,亦是有備而來,代州西北的全州,隻怕岌岌可危……”

待送走四喜,秦纓麵上便難見笑顏,謝星闌離京這大半月來,京城內裴朔與趙望舒帶領金吾衛清繳叛眾餘孽,連帶著鄭氏舊黨也大受打壓,李琰雖掌權突然,但裴家根深,又有一眾老臣輔佐,如今已算穩住朝野內外,唯獨邊疆戰事,仍是勝敗難料。

轉眼至三月中,一場春雨淅淅瀝瀝下了三日,白日裡秦纓入宮麵聖,又與淑妃說了一會兒話,如今崔曜與崔慕之統領龍武軍,兵分兩路馳援西南,德妃與李玥兄妹便還留在宮中禁足,雖還算受著悉心照顧,但這為質之意也是分明。

淑妃攜秦纓前去探望,便見月餘不到,德妃滿麵滄桑,再無往日嬌柔嫵媚之態,那雙眼睛黑洞洞的,隻在看到一雙兒女時才顯出幾分活氣。

李玥與李韻身份被褫奪,如今無人再稱殿下與公主,李玥雖有些鬱悶,倒也不至致命打擊,而相較德妃,他二人已從喪父之痛中緩了過來,尤其李韻沒了拘束,再不掩難辯顏色之疾,反倒一日比一日鮮妍活泛。

待回府時,秦纓一進清梧院院門,便見院角桐樹已是葉如碧雲,花芽初發,想到謝星闌那日所言,秦纓心底惆悵,夜裡聽著窗外梧桐落雨,點滴至天明。

至四月初,西南終於傳回捷報,北府軍的猛火筒由肖琦親送鎮西軍中,在收複全州之戰時,猛火筒出其不意滅敵軍近萬,迫使南詔兵馬棄城而逃,周人大勝。

也是在此時,秦纓收到了謝星闌和李芳蕤的信,李芳蕤直罵南詔人詭詐,又道其兵馬不擅城戰,不足為患,還道明戰場上種種艱險,看得秦纓心驚肉跳,而謝星闌信上百多字,卻是一派心平氣和、隻喜無憂,但越是如此,越是看的秦纓一顆心高懸。

至清明這日,清梧院桐花初綻,紫英如雲,清冽芳香縈滿小院,卻攪得秦纓愁腸難安,因謝星闌的密信雖回了京,可北府軍的軍情奏折,已半月未見。

京城距離幽州數千裡之遙,任是誰也鞭長莫及,秦纓夜裡總夢到那箭雨漫天之景,去道觀為義川公主與秦珂做法事時,便專為謝星闌求了道平安符,又托給北上運送糧草的將官,但此去迢迢,無人知謝星闌在何處作戰,誰也不保證這平安符能否送到他手中。

時節入四月下旬時,北府軍才送回了第一封捷報。

清梧院內,白鴛激動地道:“城內都傳遍了,說是謝大人潛入北狄營中,將他們其中一部族的小王子俘虜了,這部落首領怒不可遏,卻不敢前來報仇,還退了兵!”

秦纓手中拿著邸報,寥寥數言,已被她翻來覆去看了四五遍。

而隻憑這冷冰冰的字詞,她也能想到其中艱辛,“此前無軍情奏報,足見戰事膠著,甚至我方兵馬多有折損,直至今日來了捷報,卻是用的這般不要命的法子才退了北狄兵馬,北狄八部,這隻是其一,還餘下七部,這仗仍不好打……”

待到五月初,春儘夏至,亦值桐花最盛之時,紫英爛漫,似煙似霞,引來杜鵑鳥啼鳴,在聲聲“布穀布穀”中,京城內又生了件連環殺人新案,秦纓憂思無用,立時幫著京兆府衙尋證探案,至五月下旬,方才將窮凶極惡的凶手捉住。

轉眼近六月,清梧院紫桐亭亭,桐葉蓊鬱如蓋,一場悶熱雷雨砸下,隻餘滿地姹紫嫣紅,桐花花期已由盛轉衰,謝星闌不僅尚未歸京,連封信也不見。

秦纓與陸柔嘉都著急起來,但除了等待之外毫無他法。

沒兩日,南詔與西羌接連戰敗的消息送入京中,在連收五封捷報後,龍武軍與鎮西軍軍將即將班師回朝的儀程定了下來,但反觀北府軍,軍情折子似酷夏甘霖,久盼不至,新帝與一眾朝臣再如何牽掛,未得求援之信,也難斷是否該令龍武軍北上增援。

直至六月下旬,龍武、鎮西兩軍軍將們班師回朝的前夜,北府軍才終於傳來大勝捷報,北狄八部,除了起初退兵的一部,餘下七部中,四部全滅,三部求和,而北府軍苦戰四月,軍備已多有不足,謝星闌與杜巍、段宓二人停戰奏報。

年前雪災橫行,如今西北尚有饑荒未,新帝與朝臣皆無再戰之意,隻八百裡加急送禦令至幽州,命段宓留在幽州善後,餘下眾人速速回京。

至此,大周全線得勝,舉國皆慶。

鎮西軍與龍武軍軍將回京之時,京城內外旌旗飄揚,百姓夾道,秦纓與陸柔嘉站在人群之中,不住地搜尋李芳蕤的影子,但眼見李雲旗、崔慕之等年輕軍將禦馬而過,也不見李芳蕤何在,二人心生疑慮,隻擔心李芳蕤是否負了傷不便遠行,當夜便至郡王府探問。

見到李敖與李雲旗時,柳氏還紅著眼,李雲旗無奈道:“她未負傷,隻是方君然那奸賊從她手中逃了一回,她心有不甘,還留在代州與南詔使臣對峙,南詔如今再度求和,她要等京中禦令,屆時,親自將南詔使團押送回來。”

秦纓與陸柔嘉大鬆一口氣,又有些哭笑不得。

李敖父子得勝,政和帝李琰便將鎮西軍軍權交予李敖,他此番統戰得力,也得一眾部將信服,與此同時,崔曜與崔慕之亦得重賞,龍武軍軍權仍交予崔曜手中,崔曜又一番陳情,還求得政和帝李琰寬宥,將德妃與李玥兄妹送回了崔氏家廟清修,雖同樣受監視,不得踏出廟門一步,可由崔氏自己人照看,自無皇家宗廟之清苦。

自入七月,秦纓每日都與陸柔嘉至明德門外等候,連著等了五日,也未等來歸朝之人,夏末初秋時節,清梧院桐花凋敗滿地,碧葉枝頭,隻剩稀稀拉拉的幾朵銀紫蔫花兒,距離謝星闌食言之日,實是越來越近了……

至七月初六午間,秦廣忽而快步到了清梧院,“郡主,有消息了!明天!明天謝大人就回來了,還有杜巍父子,也一並歸來,折子剛遞入宮中!陛下已吩咐裴世子帶著禁軍在城外親迎——”

秦纓眼瞳一亮,白鴛在旁喜道:“明日是秋夕節!大人回來的正好,哦不,如今是否該稱將軍才是?”

稱什麼都好,最好的是人終於平安歸來!

秦纓自得了此消息,雖不急著出城相候,心卻也靜不下來,四月多的苦思惦念,終於要在明日結束。

懷著此念,秦纓晚間沐浴更衣後,便覺振奮難眠。

如今天氣已經轉涼,她穿著一襲月白中衣,倚在窗後朝外探看,便見今夜星子滿空,弦月映梧桐,難得的靜謐光景,涼風穿窗而入,秦纓卻盯著梧桐樹梢,一朵一朵地數那快要凋零殆儘的桐花朵兒。

白鴛笑著道:“都快四更天了,您早些歇下才好……”

見秦纓秀眸炯炯,白鴛便陪道:“真是不易,轉眼都快五個月了,打仗雖然死了許多人,但好歹咱們大周得勝了,謝大人也要回來了,隻願從今往後,再莫要起戰事了,這樣,謝大人就再也不必離京遠征了……”

見秦纓唇角也滑過一絲笑,白鴛又道:“謝大人說桐花謝儘之前回來,這可真是掐著點兒,再晚兩日,便要罰他給郡主吹曲子才好了!”

說到吹曲子,秦纓心底一柔,自想起年前那淋著雪也要安撫她的幾日,一轉眼,案幾上的轉鷺燈明晃晃地亮著,燈紙上的少年公子,還在追著紅衣小姐吹曲兒,秦纓笑了笑,長長地籲出口氣,“罷了,歇下,明日好早早出城!”

白鴛歡喜應一聲,忙去吹滅各處燈盞,見連轉鷺燈也滅了,秦纓合上窗扇,轉身往床榻邊走去,可剛出兩步,她腳下一頓……

院子裡疏風朗月,梧桐葉兒颯颯作響,可不知怎麼,此時竟還響起一道低沉纏綿的曲音,而這首曲律,竟是如此地熟悉!

秦纓身形一震,連忙轉身開窗,窗欞一開,曲音更甚,秦纓呼吸急促起來,抬步便開門跑了出去,屋子裡白鴛愣著,此刻也反應過來,連忙提燈追上去。

秦纓腳步如風,一路出了侯府後門,又往西南一轉,待到了宅巷巷口,赫然看到一人一馬正立於高牆之外,而那煊赫挺拔的身影,不是謝星闌是誰?!

秦纓心跳的快,腳步卻慢,似不願驚動,想好好看看他,但些微的窸窣聲響,還是讓謝星闌警覺側眸,見是她的那刻,謝星闌眼瞳一震,立時下馬。

他大步流星朝她走來,秦纓鼻腔微酸,心潮難抑,步伐也越來越快,到了跟前,幾乎是撞入謝星闌懷中,二人緊緊相擁。

謝星闌呼吸深重,片刻,忍不住在她發頂親吻一下,“我回來晚了。”

秦纓抬眸看他,見他麵龐曬黑了,腰身更為勁瘦,胸膛愈發硬挺,眉眼亦越顯堅毅沉穩,他趕了千裡之路,通身風塵仆仆,可至少未見明顯傷痕。

秦纓放了心,才問:“說的明日歸來,怎今晚上就到了?”

見她披著墨發,穿著中衣,謝星闌撫了撫她麵頰,道:“杜子勤腿上受了傷,路上走的慢,入了京城地界後,我才快馬加鞭趕回,想早日見你。”

秦纓心頭一跳,又往他身上看,“那你呢?你可有傷?”

謝星闌雙手排開,“我自是無礙——”

秦纓也無法拉開他衣襟驗查,隻得暫且信了,又細細看他眉眼,看著看著,四月多的擔憂又化作酸楚在心底漫開,謝星闌見狀,又重重將她攬入懷中。

秦纓又問:“平安符可收到了?”

謝星闌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襟口,薄薄錦衣下,果然有一方平安符形狀,這時,謝星闌又鄭重道:“這一仗可換大周二十載安寧,以後再不會叫你如此擔心了。”

……

翌日清晨,秦纓睜開眼睛時,怔怔地盯了帳頂片刻,一時分不清昨夜到底是夢,還是謝星闌真的回來了,直到她指尖觸到唇角,覺出一絲痛,這才萬分肯定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實,謝星闌當真從幽州回來了!

秦纓起身更衣,但還未下床,便聽“砰”的一聲,房門被白鴛撞了開!

白鴛一路跑進內室,見她已醒,激動道:“郡主!謝大人今晨入宮麵聖,陛下在朝會上論功行賞,賜大人侯爵之位,封號‘永信’,又賜新的宅邸,令他領龍翊衛指揮使並刑部尚書之差,奴婢給您報喜了!”

秦纓微愣,忽然想到在原文中,謝星闌正是於封侯前夜身死,而這一遭,他禦敵有功,實實在在的封侯拜相了……

恍惚片刻,秦纓眼底明彩大盛,“這個封號好,‘永信’二字,是陛下對他信賴有加。”

白鴛笑起來,“侯爺適才也如此說!”

當初謝星闌尋裴正清與李敖時,秦纓還擔心即便事成,他做為籌謀者,也必惹猜忌,卻不想鄭氏倒台後,崔氏有李玥的隱患,段氏又曾忠於薑承安,便要扶植新貴,朝中也無幾人可選,而謝星闌此時北上禦敵,以忠義血汗立下戰功,這才能得政和帝“永信”之封。

秦纓心境大鬆,忙起身梳妝,兩炷香的時辰後,主仆二人往前院去,可還未進院門,秦纓便被院門口的陣勢嚇了一跳。

隻見院門處站著十來個烏衣宮侍,各個托著豐厚賞賜,而院內,正傳來謝星闌和秦璋的聲音……

秦纓眉頭一揚,忙快步進院門,便見前廳內,謝星闌不知說了什麼,正對著秦璋作揖,秦璋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點著頭。

門口處,四喜手中舉著一份明黃諭旨,見她來了,笑盈盈道:“郡主,這是陛下給您和永信侯賜婚的諭旨,您快來聽旨吧,秦侯已經答應了。”

秦纓看看慈眉善目的秦璋,再看看眼中帶笑的謝星闌,實未想到自家爹爹答應的如此利落……

政和帝賜婚,婚期定在九月十三,距今兩月,倒也不算緊迫,這日傍晚時分,杜巍與杜子勤父子二人帶著護衛回了京城,裴朔在城門處迎接,入宮麵聖後,定北侯府被褫奪爵位,貶為庶民,隻賞賜頗豐,杜子勤此番也立有戰功,政和帝本有心賜他金吾衛的一官半職,也好支應杜氏門庭,卻沒想到他一口婉拒,態度還十分堅決。

如此,倒打消了政和帝對杜氏最後一點兒懷疑。

至九月十五,藍明棠親自帶著六十四抬聘禮登門下聘,望著大大小小的箱籠,藍明棠笑著道:“自從回京,就整日去各處搜羅寶貝,連他生父、養父的好東西都搜過來了,唯怕慢待郡主,侯爺若是有何要求,隻管提便是。”

秦璋看著聘禮單子,也看出謝星闌一番心意,自不會為難藍明棠,前院兩位長輩說著話,聘禮單子也送入了清梧院中。

白鴛驚歎道:“那些珍寶便不說了,還有好多稀奇難尋之物,這個遊仙枕,奴婢聽聞,枕著此物,十洲三島、四海五湖,儘入夢中,還有這夜明珠,傳聞是東海鮫人所泣,這耀光綾做的衣裳可在夜裡散發光華,還有轉心瓶,金縷衣……”

秦纓也看得驚心,這時白鴛道:“夫人還未走,侯爺要留她用膳,說謝侯這幾日出入刑部,正與那位老尚書交接差事……”

秦纓邊看邊道:“他送我這樣多好物,那我可要回贈什麼?”

白鴛笑,“侯爺會為您準備嫁妝的。”

秦纓搖頭道:“嫁妝是父親備得,他這般儘心,我也得自己準備些什麼才是。”

說至此,秦纓倏地一愣,又驟然振奮道:“我知道了,他如今入刑部掌事,我正有禮物送他,去拿紙筆來……”

二人既得賜婚,便不能似往日那般同進同出,所幸近日城中安然,秦纓便若閉關一般,數日都未出侯府,謝星闌初入刑部,還要與裴正清主持三國求和事宜,亦是忙碌,到了八月初,陸柔嘉欲趁著盛夏離京采藥,秦纓才離府送她。

送人這日,謝星闌也一同跟來,陸柔嘉南下月餘,會在他們婚典前趕回,因此這離彆也不顯悲切,將她送走後,謝星闌便對秦纓交代,“近日侯府翻新,你是喜歡主院與書房連在一起?還是喜歡單獨成院?”

秦纓聽得失笑,兀自上馬車去,“你自己做主便是,哪有如今便來問我的?”

馬車轔轔而動,這時,謝堅催馬上前來,低聲道:“公子,適才小人與白鴛說話,白鴛說,這幾日郡主不知在寫什麼,但是給您的回禮。”

謝星闌聽得呼吸一輕,望著秦纓的馬車,心腔砰動無序,麵上卻隻一本正經問:“哦?是何禮物要寫數日?”

謝堅搖頭,“郡主說不能給白鴛看,小人想著,白鴛都不能給看,您又才與郡主分彆四月有餘,那時郡主還不好給您送信,莫不是什麼表相思的甜言蜜語?”

謝星闌理智上隻覺秦纓不是這般性子,可謝堅既有如此一言,他心底頓時難抑地冒出些許期待來,恨不能明日便是送嫁之日才好。

至八月中,西羌求和使臣入京,兩方朝臣分辯數日,終定割地獻寶之策,西羌使臣們剛走,北狄部族來使又到了京城,北狄悍勇粗蠻,大周不求北狄守約順服,隻討要汗血寶馬與鐵器萬千,令其二十年內再無應戰之力。

與北狄議和完已是九月初,眼看著秦纓與謝星闌婚典將近,南詔來大周的使臣隊伍卻還未定好,一時又傳來南詔國中內亂,無暇與大周議和的消息,令周人看足笑話,郡王府去信代州催了又催,終於在九月十一將李芳蕤等了回來。

九月十二是添妝日,亦是送嫁妝之時,白日秦纓隻請了陸柔嘉與李芳蕤二人設宴,傍晚時分,秦廣帶著侯府下人,將大大小小的嫁妝箱籠送往如今的永信侯府。

到了府中,便見連綿屋舍裝點一新,下人們亦一臉的喜氣洋洋,待見到謝星闌,秦廣遞上嫁妝單子之後,又將一隻錦盒交給他,道:“這是郡主自己為您準備的,白鴛說,這兩月郡主為此物費儘了心思,望您喜歡。”

謝星闌惦記了月餘,怎會不喜,秦廣剛走,他便帶著錦盒進了書房,錦盒一開,便見裡頭躺著一本自己裝好的書冊,第一頁上無字無印,彰顯著書中所寫,必定非同尋常,難道說……

看了看書頁厚度,他禁不住想,若真是相思情話,那秦纓該有多少講不出口之言?

謝星闌心跳的快起來,眼底甚至滑過兩分近鄉情怯之色,指腹在首頁摩挲兩下,才屏著呼吸去翻書頁,翻開的刹那,謝星闌愕然一愣。

怔愣片刻,謝星闌無奈地笑起來,卻又帶著好奇,繼續往下翻看,看著看著,他緩緩坐直身形,麵色亦前所未有嚴肅起來。

政和元年九月十三,宜婚嫁。

天色還未大亮,永信侯府接親的隊伍便已浩浩蕩蕩地到了臨川侯府外。

清梧院裡,陸柔嘉與李芳蕤正給秦纓戴步搖,秦纓火紅嫁衣加身,已妝扮完畢,珠釵乃是最後一步,喜娘笑著讓她二人來沾沾喜氣。

銅鏡中的秦纓今日盛妝,烏眸生輝,瓊姿玉貌,簪好步搖,秦纓顫巍巍起身,滿繡的嫁衣流光溢彩,襯得她明媚奪目,瑰麗無雙。

迎親的鼓樂作響,眼見天色大亮,吉時已到,李芳蕤與陸柔嘉為她蓋上蓋頭,將她送至門口,門外等著秦璋,他要親自將女兒交到謝星闌手上。

大紅的蓋頭掩著秦纓麵容,聽聞接親的吵鬨聲越來越近,秦纓眼眶微潤,悄悄道:“爹爹,明日一早,女兒便回來陪您用早膳……”

秦璋啞聲道:“哪有這樣的規矩?”

秦纓不再多言,沒一會兒,便覺另一隻手牽住了她,她緩步出府門,上得喜轎,在震耳欲聾的喜樂炮竹聲中,一路顛簸著往永信侯府去。

新賜的永信侯府也在安政坊中,從前是親王府邸,如今布置一新,隻等女主人同住,謝星闌生父母早逝,今日婚典,便請來藍明棠與程硯秋一同受禮,又削減一切繁複儀程,好讓秦纓少些煎熬,前後一炷香的時辰不到,她便被送入了洞房。

挑蓋頭時謝星闌看直了眼,想多留一會兒,奈何今日賓客盈門,他也不願旁人看見夫人的花容月貌,忙不迭推著哄鬨的眾人出了臥房。

謝星闌初初封侯,正是炙手可熱時,今日不僅有宮中內侍代表皇帝前來祝賀,京中世家更是無一不至,裴正清與李敖早間拖家帶口去了臨川侯府,午後又來了永信侯府,再加上裴朔、裴熙與金吾衛一眾校尉幫著接親,喜宴熱鬨紛呈。

這日同來的,還有崔曜與崔慕之,杜氏因礙著謀害謝氏之罪,今日隻來了個杜子勤。

北上作戰四月,謝星闌以禦敵為重,未在戰事上與杜巍生嫌隙,但滅門之仇,縱然杜巍隻是聽令而行,他也無法輕易釋懷,杜氏如今被褫奪爵位,杜巍與杜子勉心中有數,不往新晉永信侯跟前湊,唯獨杜子勤臉厚心大,這日備了重禮相賀。

觀禮之時,杜子勤站在崔慕之身邊,一邊看著謝星闌與秦纓拜堂,一邊陰陽怪氣地問崔慕之,“聽說你要去幽州駐防了?哪日走來著?”

龍武軍的軍權仍在崔曜手上,但有此前鎮西軍謀反的教訓,讓政和帝頗不放心,於是想出了分製兵權之策,父與子不可同掌一軍,本以為此策要讓崔氏不滿,卻不想崔慕之第一個選擇北上幽州駐防,這一去便至少三年。

崔慕之目光脈脈落在喜堂上,瞳底晦暗,麵上卻沒什麼表情,杜子勤笑嗬嗬歎氣:“那看來你是參加不了我和柔兒的婚禮了,可惜可惜啊,月前陪她去了一趟南明山采藥,風霜酷暑都遇遍,大夫要懸壺濟世,可真是不易。”

崔慕之唇角微抿,見喜堂上已是禮成,也未搭理杜子勤,自顧自轉身從人潮中擠了出去,一片歡呼喝彩聲中,他與滿堂熱鬨漸行漸遠,直至離開永信侯府,又翻身上馬,與候在外的隨從一起,直奔明德門而去……

婚房內,秦纓見時辰尚早,便先自己用膳,吃飽喝足後,又裡裡外外打量這兩進的寢房,眼見天色昏黑下來,才得下人來報,謝星闌回來了。

白鴛忙退下,不多時,謝星闌大步流星而入。

他今日著一襲大紅喜袍,豐神俊朗,英武懾人,午間人多,秦纓不好細看,此時忙不迭走近上下打量,全無新嫁娘之嬌羞。

謝星闌見她釵環未除,目光亦癡怔起來,便拉著她至妝台前落座,親自為她拆去步搖環佩,等滿頭烏發垂散下來,謝星闌已是神魂半失。

他緩緩傾身攬住她,看著鏡中新人,再看了一眼這滿室錦繡喜燭,語氣深重道:“纓纓,我隻怕自己是在做夢……”

秦纓眨了眨眼,轉過身來,抬手便在他掌心擰了一把。

見他皺眉,秦纓笑道:“這可是夢?”

謝星闌自不覺痛,不僅不覺痛,被她擰過的地方,還燎起一片火,他目光幽沉,直看得秦纓心底有些發毛,她身子後仰,正要退開,他卻一傾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秦纓眼瞳一睜,再難鎮定,“哎,等等,時辰尚早……”

謝星闌大步走向喜床,“戌時了。”

秦纓眨眨眼睛,“我餓了……”

謝星闌驀然停下腳步,眉頭蹙起,又轉身看向門口,似真要叫人,秦纓看得有些好笑,這樣聰明的人,也會被她輕易糊弄到。

她乾脆環住他脖頸,“騙你的。”

謝星闌掃了一眼她攀上來的雪白小臂,不甚確信地看她,見她眉眼間多有笑意,麵頰也暗暗生了一層薄紅,便又往喜床走去。

片刻後,秦纓驟然驚叫了一聲,“這是什麼?”

紅彤彤的喜帳裡,謝星闌衣衫半褪,左側胸口處酒盞大的疤痕坦露了出來,秦纓本麵紅氣喘,此刻卻立時爬起,小心翼翼地看那處傷疤。

很快,她肅然道:“這是愈合不久的新傷,你在幽州受了傷?”

謝星闌欲言又止,而秦纓此時方才想起,杜子勤傷了腿,難以疾行,可他卻好好的,按他的性子,若真是一心求快,早就星夜兼程回來見她。

可最終,他隻比杜子勤快了一日。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也重傷難行。

秦纓呼吸一重,“是、是箭傷?”

她一眼看出,謝星闌卻不覺意外,隻拉起衣襟想將醜陋的傷疤擋住,卻不想還未拉起,又被秦纓一把扯開,她湊近細看,謝星闌隻好道:“北狄人突放冷箭,傷得不算重,許是命中該有此劫,大難不死,這一劫便算過了。”

秦纓慣會查驗傷口,自然知道這並非輕傷,她眼瞳顫了顫,實未想到,她最擔心的事早就發生,隻是謝星闌瞞而未告……

見她滿眼心疼,謝星闌捉住她的手,重重按在傷疤處,“你看,已是痊愈,怕你擔憂,才未告訴你,卻不想……”

秦纓又心疼又好笑,二人既將成婚,難道還能瞞她多久?但她亦明白,若讓她看到尚在淌血的傷口,那她定要比如今心疼百倍。

謝星闌鬆開她,但她的指尖卻留還在疤痕上描摹,謝星闌眉峰幾動,剛沉下去的欲念又翻湧起來,忍了又忍,終是將她重新撈入懷中。

他平日冷靜慣了,此刻卻難抑焦躁與渴求,秦纓觸著那道傷疤,心緒紛雜,亦不羞不怯地回應,這回應令謝星闌心腔緊跳,某一刻,臂彎微鬆,似水溫柔起來,他不疾不徐,片刻的濕膩濡熱令秦纓弓起腰身,聽她難耐,謝星闌漸漸往下滑去……

秦纓疲累的再無半點力氣之時,謝星闌為她清理一番,又將她抱在懷裡。

紅帳嚴合,萬千繾綣情愫攏於一方天地,謝星闌望著懷裡薄紅滿麵之人,又生如夢似幻之感,秦纓意識漸漸昏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兒,說至最後,已是聲若蚊蠅。

她呼吸綿長起來,便不知謝星闌滿目柔情,又看她許久才合眼。

翌日一早秦纓便起了身,這府裡下人不多,又無長輩,她與謝星闌梳洗更衣後,也不理那三日才回門的規矩,吩咐謝堅備好馬車,直奔臨川侯府而去。

待回了侯府,看著滿府上下的紅燈籠,秦纓並無嫁人離府之感,隻是用早膳時,秦璋一邊說她不知規矩,一邊微微紅了眼眶……

用完早膳,秦纓與謝星闌二人帶上祭品,先往蕭氏陵園祭拜義川公主,拜完了母親,二人出了陵園轉道,又直奔相國寺而去。

謝星闌在相國寺為謝正瑜夫妻設了長生牌位,二人新婚,自也要來祭告。

相國寺數百年古刹,又為大周國寺,剛入山門,便覺寶相莊嚴,禪意清幽,今日的知客僧師父法號慧能,一見謝星闌與秦纓,便和善地迎了上來。

“施主,您與夫人來了——”

秦纓眼生狐疑,待入寺門,低聲問:“你怎麼與師父很是熟稔?”

謝星闌攬著她牽唇,身後謝堅上來輕聲解答,“公子月前剛給寺中捐了一座菩薩金身,還與寺中主持談經呢……”

說著,他又瞟謝星闌一眼,告狀似的道:“不過呀,主持說公子佛性不夠。”

謝星闌不以為忤,秦纓則輕聲問:“不是不信神佛嗎?”

佛門重地,秦纓此言說的有些心虛,謝星闌想了想,誠懇道:“此番禦敵,多造殺業,便來添些功德消除業障,再者,我也非無所求之人。”

秦纓了然,待到了長生牌位前,與謝星闌一同跪拜。

如今薑承安身死,杜氏也得懲治,除了祭告二人新婚,自也要陳冤訴請,好半晌,二人才拜完牌位,秦纓站起身來,可身邊謝星闌仍在禱告什麼,他雙手合十,閉著眼眸,唇角微動,輕喃法偈,虔誠的模樣叫秦纓有些動容。

被他感染,秦纓也再跪了下來,她不會經文法訣,隻閉眸祈願。

聽到動靜,謝星闌睜眼看她,初秋的天光籠罩在秦纓身上,清透和軟,如似幻象,謝星闌呼吸一輕,一瞬間,隻怕這是一場幽夢泡影。

他又誠心祈告起來,若此情此景真做一枕黃粱,那不信神佛之人,也隻能潛心皈依,以千經萬頌,換與她白首一夢。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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