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轟”一聲驚雷炸響,銀紫色的閃電在雲層中爆開閃爍著,沉沉的黑色雨雲急劇翻湧,大地一片慘白。
狂風驟起,飛沙走石。
“嘚嘚”的馬蹄聲鼓點一般落在青石板大街上,急促又淩亂,膘馬一痛聲嘶鳴,往前狂飆。
馬上蕭遲重重喘息著,望皇城疾馳而去。
憑什麼?
憑什麼奪他的權?憑什麼封他的府?
難道就是為了包庇蕭遇嗎?!
仿佛置身烈焰,五臟六腑被焚化般的憤怒!他恨不得插翅立即就到紫宸殿,厲聲去問他的父皇!
為什麼?
憑什麼?!.
他的呼吸比胯.下快馬都還要重還要急,狠狠連揚鞭,衝了過去!
隻他抵達了皇宮,卻沒能見著皇帝。
不歇氣從城西寧王府狂奔而至,直接抵達紫宸宮的陛階下,這個往昔他來去自如的紫宸宮,今日卻格外冷肅寸步難行。
“停下!!”
持刀帶甲的禦前禁軍中郎將霍參大喝一聲,肅立在陛階之下的衛兵聞聲而動,“鏘鏘鏘鏘鏘”長刀出鞘,烏沉沉的天,刀刃寒芒閃動,迅速結成一排,刀口向外,正正擋在蕭遲最前麵。
.
蕭遲暴怒:“滾!!”
“我要見父皇!!”
禦前禁軍動也不動,蕭遲勃然大怒,一返身,抽出方才插在馬鞍上的刀就衝了上去。
“叮叮鏘鏘”,陛階下登時一片大亂。
霍參和其餘幾名聞訊趕來的當值將領眉心一皺,對視一眼,立馬上前製止寧王。
將軍們親自出馬。
傷蕭遲自萬萬不能的,隻奪刃卻是必須。他們時時操演武藝高強兼以幾對一,周旋一陣,撲上去一把死死箍住蕭遲後腰手臂,挨了幾下,另幾個一擁而上,好歹有驚無險成功卸了刃。
“滾!狗奴才,給本王放手!!”
霍參趕緊鬆手,幾人單膝跪下,“卑職們職責所在,請殿下莫怪!”
寧王您彆生氣,他們也隻是奉旨行事啊!為難他們沒用啊,他們今日就算死在這裡,也不能讓您跨上陛階一步啊!!
潛台詞,蕭遲聽懂了。
他重重喘著,抬頭仰望台基上高高矗立的紫宸殿。
“去報!我要見父皇!去!!!”
他厲聲喝。
霍參鬆了一口氣,飛快轉身衝了上去。
烏雲流轉,雷聲隆隆,初春的第一道驚雷來得迅猛又強烈。
烏沉沉黑雲的籠罩的天幕,他僵立著等著。
他等來了張太監。
張太監往昔總是笑吟吟的臉如今冷肅一片,他站在五六級的陛階上,“陛下口諭,讓寧王回去!”
宣完口諭,他趕緊下來,苦口婆心:“三殿下
,您回去吧,啊?改天再來,改天再來!”
“不!”
他不要改天再來,蕭遲挺直腰背,他直直盯著紫宸殿禦書房的方向,“本王今天就要見父皇!!”
“去!你再去報!!”
“三殿下——”
“去!!!”
張太監一張臉苦成苦瓜乾,他無奈隻得回頭去了。
但他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
這其實就是一種無聲的答複。
蕭遲挺直脊梁,唇角緊抿,他不走,見不到人他就不走!
沉沉的烏雲湧動著,“呼”一聲狂風大作,黑雲越壓越低,最終“哢嚓”一聲炸雷,暴雨傾盆。
……
“嘩啦嘩啦”的暴雨聲,才入黑,天烏沉沉的,如同午夜。
狂風呼嘯,簷下掛了牛角宮燈瘋狂搖晃擺動,站在朱廊往下眺望,石燈幢的光亮已看不見了,底下一片黑幢幢的影子。
張太監抹了一把臉上被濺濕的雨水,小心翼翼進了殿。
殿內燈火挑得明亮,偌大的禦案後,皇帝提筆疾書,須臾,他批完一本折子,一推,張太監趕緊上前換一本。
已是入夜,禦案上的折子並不太多,十來本,皇帝筆走龍蛇,小半個時辰就批好了。他把筆一擲,“啪”一聲禦筆扔在筆山上,紅色的丹砂點點濺了一小片。
“陛下,三殿下他……仍在陛階下候見。”
張太監給皇帝擦手,小心翼翼說著,小心往上瞄了一眼。
皇帝看不出情緒,漆黑的瞳仁猶如一口深譚。
他猛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殿門外暴雨如注,他盯了半晌:“擺駕,回後寢。”
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張太監也不敢抬頭瞄,寶藍龍紋袍擺一動,皇帝轉身。
出了禦書房大門,繞朱廊往後,穿過分隔前後殿的九龍影壁,折返起居的後寢殿。
張太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夜幕白花花的雨水,恰巧“哢嚓”一道閃電,他看清了陛階下仍佇立著的人影,一動不動,猶如漢白玉護欄上那根石雕望柱。
不敢再看,趕緊跟上去了。
……
夜色如潑墨,暴雨傾盆如注,嘩啦啦澆得人睜不開眼睛,連值守甲兵都頂不住了,已換了一輪班。
蕭遲一動不動站著,他倔強望向禦書房方向。
可惜始終沒有人來叫他。
直到,禦書房的燈光暗了一暗。
那一刹那,無法抑製的,心坎湧起一股悲意,從心臟而起,迅速蔓延他的四肢全身。
初春的時節,淋了這麼久的夜雨,他都沒覺得冷,可在這一刻,寒意滲透他的皮膚,冰涼涼席卷全身。
“轟”一聲驚雷炸響,慘白的電光照亮了整個皇城,照亮了他眼前這條直通紫宸殿大殿的九九八十一級陛階。
長長的陛階,從來都沒有覺得這麼遙遠過。
一瞬少時的記憶突兀跳
了出去,與此刻重疊在一起。
兩者出奇的相似,而現在感覺比舊時還要遙遠些,因為近過,所以遙遠。
暴雨如瀑,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
皇帝還是那個皇帝,他一點都沒有變。
是他誤會了。
因為點滴的關懷,慈父無微不至的親近記掛,他不知何時開始,一點點淪陷進去,他誤會了。
但其實和以前筆墨紙硯金玉新書一樣,這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最看重的東西,是帝位,是皇權。
所以他和他的母妃在一起後,他後悔了,因為他想當個明君。
他舊時不願意見他,因為他是明君“恥辱”。
從前是,現在也是,一直都是。
任何的一切,隻要觸犯到皇權帝位的,他都會毫不猶豫摒棄之。
也包括他。
所以他毫不猶豫就叫停了,無視他殫精竭慮一腔心血,無視什麼法紀原則,這些平時最堅持的東西,統統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不!
他的原則一直都沒變,他一直都是皇帝。
所以當發現他沒停止查探,他毫不猶豫封府,奪權,拒見,不管再怎麼大雨滂沱,他都毫不動搖。
什麼父愛,什麼疼寵,這統統都隻是一個笑話!
蕭遇是皇太子,皇威不可折損,所以無條件維護了他,就是這麼簡單!
茫茫夜雨。
蕭遲忽想起大舅舅說的‘劍指東宮需穩需慢,時也機也缺一不可’。
他想起裴月明的‘不如……交給陛下吧’,她幾次欲言又止,幾次輕輕歎息。
他們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原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隻有他一門心思撞進去,還沾沾自喜。
像個傻子。
“嗬,嗬嗬。”
蕭遲低低笑。
心冰涼涼一片。
這一刻他無比地清楚,就算他今日淋死在陛階下,他那父皇都不會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