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說兩句, 用了遲來的午膳, 就起身直接去永城伯府。
登車後, 感覺到額角熟悉的點點脹暈, 裴月明趕緊提筆寫了張紙條, 簡略說明情況,然後告訴蕭遲,下晌她去見楊氏。
換回去以後,她人在王府, 遂梳妝打扮,穿回一襲親王妃的淺杏描金拽地宮裙, 登車輦往皇城而去。
知道楊氏存在的人本就寥寥,除了皇後太子明令禁止以外, 皇帝並沒說不許探視, 她沿著宮巷一路走到儘頭, 在一處偏僻的宮殿,她見到了楊氏。
紅漆有些舊,匆匆灑掃過還算整潔,家具都是新搬過來的,挺齊全的,有侍女有香爐, 還燃了香, 除了不自由以外,待遇尚可。
就是還有一個紫檀供桌,供桌上請了一尊佛像。
皇帝的意思不難懂, 是讓楊氏以後專心禮佛。
楊氏已換上了灰色的淄衣,正垂目側坐在小圓桌旁。
侍女無聲退走,裴月明站在門檻前。
日已偏西,斜陽正正映在側殿正麵,她的影子長長投進室內,投在楊氏的身側。
盯了那個影子半晌,楊氏抬眼:“你還來做什麼?”
她脖頸淤青明顯,是被蕭遇反掐的,臉頰也添了好幾道擦損,嗓子受傷聲音更加暗啞。
裴月明抬腳進殿。
二人對視片刻,她笑了笑:“沒什麼,就是有個事來問問你。”
“什麼事?”
她們之間,還有什麼事好問的嗎?
有的。
“沒,就想問問,當初,是誰把你救出東宮的?”或者說,是誰協助她離開東宮的?
裴月明貌似閒聊般漫不經心問出一句,實際眼睛緊緊盯著楊氏。
楊氏和她對視著,於是乎,她清晰地看到,在聽清楚她問題的一刹那,楊氏瞳仁縮了縮,受驚般眼睫陡然一顫。
她瞬間恢複過來,垂眸皺了皺眉,不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沒有人援救我,當時火起,我的侍婢和我交換了衣裳,托著我從氣窗爬出,我在膳房有人,躲到清晨就乘泔水車而出。”
說得再多也沒用,裴月明已經看清了,補充這麼多,反而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
“是嗎?”
這句話激怒了楊氏,或許說裴月明神態間隱藏的那種不相信激怒了楊氏,她霍地站起:“是!確實如此!”
“沒有任何人,就是我自己逃出的東宮!!”
被激怒的楊氏隱隱有種要病發的感覺,雙目泛紅,憤怒衝裴月明厲聲嘶吼。裴月明立即退後一步,桃紅和芳姑擋上前頭。
楊氏重重地喘著氣,她反應之激烈,有些出乎了裴月明的意料。
到了此時此刻,楊氏為什麼還要有所隱瞞?
裴月明一轉念就明白過來:“是因為你流放東南的家人?”
長信侯府傾覆,楊氏滿門男丁抄斬,女眷幼童流放東南三千裡。
楊氏如今的軟肋就兩個。一個是她年僅兩歲的兒子,但這個兒子如何,早就不是她能夠到的了,看她和蕭遇互掐的樣子,也索性豁出去不管不顧了。
那麼剩下的一個,就隻有流放南瘴之地的楊家人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趕緊走!”
“我不想看見你!!”
楊氏陡然病發,她捂著耳朵厲聲嘶吼,睜大一雙赤紅眼睛猛向前直撲。
桃紅芳姑早有準備,一把將她推回去。
外頭的大力太監得了召喚,衝進來兩三下將楊氏押住,連連哈腰點頭,將楊氏送回內室去。
微微蹙眉站了一陣,裴月明轉身:“走吧。”
回到嘉禧堂,夕陽漫天。
蕭遲也剛回來,返身迎了過來,“你怎麼了?”
見裴月明,她微蹙著眉心,見他隻心不在焉點點頭,蕭遲關切問:“是見楊氏不順利嗎?”
“沒,很順利。”
裴月明回過神來:“我見到楊氏了,”也試探過了,得出結論,“基本能肯定,是有人相救,至少是協助,楊氏才得以逃離東宮的。”
換而言之,這個幕後之人是存在的。
並且,基本能斷定就是蕭逸了。
能在皇宮動這手腳的,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人。排除了蕭遇本人,排除皇後,他們自己也沒做過,剩下的,就隻是蕭逸。
“蕭遲,可我覺得有很多地方說不通。”
兩人並肩回了內殿,在羅漢榻上坐下,揮退伺候的人,裴月明端起茶盞,又皺著眉頭擱回去。
是啊,有很多地方說不通啊。
她一路上都在想這個。
頭一個,蕭逸這令人驚訝的宮中人脈。
前麵說過,東宮雖獨立成宮,但宮禁依舊非常森嚴,蕭逸居然能這麼及時迅速無痕地將楊氏送離皇宮?
這真的震驚到了裴月明。
要知道,蕭遲手裡還握著當年太後薨逝前留給他的人手呢,也趕不上他。
“是誰助他發展的人手?”
宮內的人手出自十二監,皇子們是碰不到十二監的,哪怕得寵如蕭遲,哪怕有太後打好的底子他發展也不算很容易,更何況是蕭逸?
內宮妃嬪倒有機會接觸。
“容妃?還是淑妃?”
容妃就從沒得寵過,宮裡都是勢利眼,她隻怕有心無力。淑妃倒是曾經盛寵加身,可是她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呀?
十年八載直到蕭逸接手都能維持住?那也太厲害了吧?需知哪怕是太後之尊,薨逝後人手規模都逐年縮水的,直到蕭遲長大。
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這隻是其一。
更教人驚訝的還有官場。
蕭逸是怎麼知道鄣州之事的?
還那麼了如指掌。
因為竇廣嗎?
這樣也不是說不通,畢竟竇廣是河南道監察使,鄣州也是他管轄範圍。
可同時調動京裡京外,還包括一個楊氏,整體下來流水行雲,那也太如臂使指了吧?
光一個竇廣,總覺得勉強。
而蕭逸的母家忠毅侯府,在京城一直都是毫不起眼的,和段家以及梁國公府那可是兩個極端,庸庸碌碌,皇帝看在二兒子的麵上給了差事官職,申家人就一直這麼不鹹不淡地混著。
所以驟然出現一個竇廣,就非常讓人吃驚。
且說到這裡,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他們是怎麼收服竇廣的?
竇廣如今是一方大吏,又相隔千裡,近年收服基本不可能。最佳時期,應當是昭明太子薨逝詹事府風雨飄搖大量被貶謫,竇廣在京城卻處於人生最低潮的那幾年。
但問題是,忠毅侯申元,庸才也。竇廣是見識過昭明太子風采的,曾看過高處的景致,而他本身也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他是怎麼被毫不起眼的申侯所折服繼而相投的?
扮豬吃老虎嗎?
那也扮得太像了吧?
這申元不管是麵相,行事作風,甚至各種日常小習慣,裴月明左右回憶,這位真不像個聰明人啊!
處理族人侵吞民田,最後能把自己帶進溝裡的;跟著皇帝去皇莊狩獵,他能為了追逐獵物撲進泥坑,父子兩個滿頭滿身爛泥出來,京城笑了快十年都沒忘。
這……也演過了吧?
反正,裴月明個人的感覺,她真不覺申元有能力去收複竇廣。
可如果不是的話,那還會是誰?
沒誰了嗎?
隻能是申元了。
好吧,姑且先算申元吧,那申元隻收複了一個竇廣嗎?
還有沒有其他人?
如果有的話,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是怎麼做到的?
太多太多的疑惑,很多地方說不通了。裴月明認為,肯定有什麼關鍵環節,是他們還不知道的。
“隻怕我們早晚要和他對上。”
蕭逸這般行棋,要麼為奪嫡,要麼為了複仇。
說來後者,裴月明倒是聽過一些秘聞。芳姑科普皇宮情況時私下曾說的,說是蕭逸的生母淑妃之死和朱皇後有點什麼聯係,她曾經是太後身邊的貼身宮人,雖是聽的八卦但也有一定可信度。
如果是這樣,蕭遲估計也避不開了。淑妃憑什麼寵冠後宮的,因為她生得像段貴妃。然正主一回來,母子二人立馬打回原形了。
這落差之大,估計一般人受不住。
懷恨在心也沒什麼奇怪的。
裴月明籲了一口氣,揉揉眉心,想得她腦仁兒疼,這種不清楚敵情的感覺真不好受。
“好了,你也彆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