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黃泥兜頭而下,裴月明也顧不上了,求生本能讓她立馬伸手全力往上一遞。
鄔常成功抓住她的手,猛一拉一扣,緊緊箍住她的腰,她立即反手抓住他的腰帶。
“接著!!”
羅遷暴喝一聲,將手中長鞭全力一擲。
羅遷擅鞭,腰帶常年扣了一條烏金細鞭,他和陳雲同時奮力撲出,可惜位置差了點,沒能成功撈到人。
急速下墜間,他一抽腰間長鞭,使勁往鄔常方向一甩。
蒙仲腰一扭,一手緊扣蕭逸的腰,另一手奮力往長鞭一伸。
鄔常暴怒:“你他娘的小兔崽子!!!”
他全力往前一撲。
兩人同時抓住長鞭!
不過由於羅遷扔鞭的對象是鄔常,鞭柄是直衝他去的,鄔常一反手扣住的正是鞭柄,而蒙仲隻抓住一點鞭稍,鄔常大喝一聲,猛力一抽,成功將長鞭抽回!
已下墜了一半。
鄔常一抽回長鞭,也顧不上蒙仲蕭逸,立即反手往崖璧連連急甩。
裴月明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萬幸的是,陡崖下半截水汽重,荊棘矮樹老鬆等植物明顯要比上麵茂盛太多,鄔常連連急甩,成功纏住一叢矮樹。
下墜速度登時一滯,頭頂“格拉”一聲,矮樹不堪重負,整個被扯脫下來,鄔常已收回長鞭,疾甩向另外一邊。
這樣連甩連崩,最後落在一個生有四五顆矮小老鬆的位置,鄔常一甩,一滯,終於成功穩住了。
他立馬振臂,往上一躍。
終於成功停在小鬆林位置了。
蒙仲蕭逸也是。
蒙仲失了鞭子,立馬反手抽了腰帶,蕭逸手上力道比裴月明強多了,自己就能抓穩,蒙仲兩手騰出左右開弓,連刀加腰帶,最後重重墜在老鬆樹上。
“啪”一聲脆響,老鬆樹堅持了好一會兒,才崩脫掉落,蒙仲已扔了腰帶,帶著蕭逸躍到隔壁鬆樹上去了。
這隔壁鬆樹,距離鄔常裴月明所在的老鬆也就一臂距離,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蒙仲一鬆手回頭,赤紅著眼睛立馬提刀撲了過來。
“叮叮當當”,立馬戰成一團。
鄔常一手緊抓裴月明,施展不便,立馬吃了大虧,被蒙仲反手一挑,肩膀登時血流如注。
“沒事!我自己能抓得住!!”
裴月明大急,她立馬撕下一截下擺,綁了一個圈,扣在老鬆樹的枝丫上,反手纏了幾纏在手掌,再牢牢抱住樹乾。
鄔常回頭看了眼,不得已,他隻能鬆開手。
峭壁的這幾棵老鬆樹上,瞬間展開一場肉搏戰,裴月明緊張關注戰局,還不時低頭往底下“隆隆”聲的河水望去。
陳雲和羅遷落水了,也不知怎麼樣了,幸好她餘光見二人是一路減速掉落的,希望沒事。
她也沒空想太多了,鄔常和蒙仲打鬥白熱化,兩人箭在弦上全力以赴,非常激烈,幾棵紮根艱難的老鬆在搖搖晃晃,雙方都在不停伺機攻擊蕭逸和裴月明所在的老鬆。
裴月明的老鬆被蒙仲大力踹了一腳,一陣上下起伏,她甚至能聽到根須“格拉格拉”的崩斷聲,她抱緊鬆樹,另一手反手扣住山壁一塊凸出的岩石。
鄔常大怒,反手一刀斜劈蕭逸,蕭逸立即往後一仰,蒙仲的刀及時趕到架住,“錚”一聲銳響,鄔常順勢一削,衝蒙仲腦門重重削了過去。
蒙仲腳下一退,躍到另一根鬆枝上,回手一刀,直取鄔常雙目,鄔常一仰避開,順勢橫飛一腳重重踹去。
老鬆樹在劇烈搖晃這,到最後終於不堪重負,裴月明聽見“格拉”一聲巨響,鬆樹崩斷,纏鬥中的鄔常和蒙仲同時下墜。
“鄔常!!!”
她疾呼的餘音還在山穀中震顫,鄔常反手想拉住她這顆鬆樹,可惜枝丫太細“啪”一聲斷了,他大急,可惜回身已老,沒法再扣第二下。
電光石火,他把手中長刀刀尖對準蕭逸咽喉,狠狠一擲。
最後的奮力一擲,兩人武力值懸殊,蕭逸根本沒法避開,不得已,他隻得奮力往外一撲。
撲在老鬆樹的枝稍上,十分勉強避開飛刀,可惜他體重根本不是單薄的枝稍能撐得住的,“格拉”一聲,他直接往下墜。
“殿下!!!”
蒙仲返身去接,抓住衣擺撕拉一聲,手上一空,他目眥儘裂,揚起長刀反手衝裴月明一擲。
鄔常奮力撲過去,他欲打下長刀,可惜失敗了,這兩人纏鬥著,急速往下麵的滾滾河水墜去。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明晃晃的刀刃對著裴月明擲來,萬幸蒙仲人在半空失了準頭,她猛一側身,堪堪避了過去。
“格拉拉!!”
她動作很大,腳底下老鬆終於難堪負荷,猛地一塌,停了停,徹底崩斷墜落。
裴月明咬牙,全力一蹬,往蕭逸墜下的方向撲過去。
無他,他那邊往下的坡度最緩,茅草矮樹很多,最重要的是最底下的位置有一個目測四五米寬左右的黃土石台。
虧得她多年習慣,不過什麼環境下,總愛第一時間打量一下環境。
即使這麼驚險的情況下,也沒例外。
一前一後,兩人連墜帶滾,裴月明不停反手去扣,指甲崩斷劃刮剮蹭,掌心火辣辣地疼。她後發先至,重重滾落在石台上,“砰”一聲撞在石台邊緣的一塊大石上,阻了去勢,也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弓著身體一下動不了,隔壁“砰”重重一聲,蕭逸也是一個待遇。
兩人稍緩了緩,爬起身立馬撲到土台邊緣往外看去。
黑漆漆的夜,波濤濁黃滾滾,鄔常蒙仲二人已不見蹤影。
方才下墜過程中聽見“砰”一聲巨大水聲,肯定是落水了,後被水衝走。
現在隻能祈禱,這水夠深,底下不要有尖銳巨石。
……
兩道很粗重的呼吸聲。
一道自己的,另一道則是蕭逸的。
兩人慢慢收回探出去的頭,側頭看了對方一眼。
蕭逸額頭有一道口子,不大,一線細細的殷紅順著他白皙的額角臉頰淌下。
銀白王袍血跡點點,他手裡還握著之前那柄劍,滾落過程中並沒有掉落。
裴月明坐了起身,她慢慢將手伸向靴筒,這位置有一柄短匕。
但她知道沒什麼用。
蕭逸手腳完好,也沒什麼大傷,行動自如,她就算有十把匕首,也不是對方的對手。
她借著坐起的動作,不著痕跡往石台邊緣挪了挪。
實在不行,她隻能搶先一步往下跳。
幸好這位置距離河麵已經不遠,也就三五米的距離,“轟隆隆”的水聲震耳欲聾。
她心弦繃到最緊,暗暗估摸和他的距離,應該來得及的,她手搭在大石上,隨時施力。
但誰知,接下來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
蕭逸並沒有殺她。
他反而把劍扔下了。
身邊已空無一人,隆隆的巨大水聲,頭頂急促的喊聲在河穀中回蕩著,是朱達在急忙指揮甲兵在放索。
突發情況後,朱達曹成等人很快想出方法來了,遣人衝出去割藤結索,暗衛護軍領頭精兵隨後,正背著弓箭有序一個個石台往下放。
大約半個時辰,也可能二刻鐘,就該放到這個位置來了。
算算時間,下遊的衛兵也該到位了。
他的複仇計劃,戛然而止。
蕭逸把劍扔下,翻了個身仰麵看天,額頭的血淌濕鬢角,他並沒有理會,隻靜靜看著天空灰雲急速流動,偶爾能看見幾顆星子,黯淡無光。
他伸手蓋住眼睛。
裴月明就愣住了。
她以為,蕭逸該第一時間殺了她泄憤的。
可他居然沒有,這讓她有點懵。
不過裴月明還是沒敢離開石台邊緣,她甚至再挪了挪,方便隨時一蹬起跳。
良久,蕭逸慢慢坐了起身。
他靠在大石上,望了眼底下轟鳴的河水,“這河,你還是彆跳了,跳下去未必就那麼好運氣。”
萬一觸底,萬一碰撞,暈過去,這麼急的水,就死定了。
蕭逸從懷裡掏出絲帕,慢慢擦乾淨額角和臉頰的血跡,抹了抹手,才扔下。
動作不再有那種刻意的和潤若春風,舉手投足間卻依舊優雅,溫雅已經刻進骨子裡了,唯神色間多了幾分寂寥。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動手?”
殺她。
推她。
這話問得直白,裴月明沒吭聲,不過心裡吐槽,她奇怪很正常吧?
不過能確定蕭逸還真沒想著殺了她,土台邊緣之前才崩過一次,裴月明其實心裡有點毛毛的,往裡麵挪了一點。
“因為我不討厭你。”
蕭逸告訴了她答案。
裴月明是一個非常聰穎非常有行動力的女子,頭腦清醒,果決有能力,柔弱的外表下有著一個異常堅韌的靈魂。
蕭逸這一輩子,就遇上了兩個這樣的女子,第一個是他母妃,第二個就是裴月明。
所以他不討厭她,相反他還很欣賞她,對她很有好感。
這個好感,並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好感。
蕭逸靠坐在大石一側,聲音不大也很平靜。
但凡做事情,就沒有保管成功的。
複仇就似一場豪賭。
賭,他賭輸了。
但他儘力了。
他一直全力以赴,未曾懈怠半分,如今失敗,除了覺得愧對母妃以外,他情緒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你們知道蕭琰了?”
裴月明因為蕭逸的回答怔了一怔,不過很快回過神來了,她看了蕭逸一眼,他側臉靜靜注視著江水,賭得起,輸得下,還彆說,就這一點,就比很多人強。
她坦然點頭:“對。”
“他是遭遇了許多厄難和不公,但這些都不是蕭遲造成的,蕭遲……也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暢快順遂,他要找,那就找陛下和段貴妃吧。”
上一輩的恩怨,牽扯不到蕭遲頭上。
至於其餘爭鬥,歸根到底就是權利的鬥爭,你要鏟除絆腳石,我要戕殺逆賊,那就不要廢話了,使出真本事來吧,誰勝誰負手上見真章。
難道蕭琰不恨蕭遲,就不會動手嗎?
不見得吧?
估計蕭琰是連蕭逸也想一並殺死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權利的地方就有爭鬥,爭鬥不可避免,所以哪怕知悉深陷險境,裴月明也沒有對蕭逸和蕭琰有什麼咬牙切齒的情緒,她唯一想的隻是如何破局,如何應對,如何順利脫身甚至反敗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