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遲瘦了些,也黑了些,眉目堅毅,如寶劍藏鋒,鋒刃斂在古樸蒼渾又隱透質感的劍鞘內,不吐鋒芒,卻教人無法忽視半分。
如日中天,是徹徹底底長成了。
而皇帝卻老了。
老了很多,多到蕭遲一個照麵,不禁吃了一驚。
他喪了一子,蕭逸包藏禍心,勾結蕭琰,蕭遲險些斃命江南。
那些天皇帝就沒過睡一個囫圇覺。
連遭打擊,飽受擔憂煎熬,偏偏他這病,是最最受不得累怒的。
皇帝瘦了,膚色暗淡顴骨聳起來,眼下嘴角紋路明顯,身上的龍袍都有些鬆了,昔日如山挺直一般的!的脊梁,竟微微佝僂。
皇帝招手:“遲兒過來。”
蕭遲斂了斂情緒,緩步過去。
皇帝握了握他的手,細細端詳他,許久,長長吐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好在,皇帝很快就恢複正常了。
他問江南情況。
蕭遲退回兩步,呈上折子。
他盯著鎏金博山爐嫋嫋升起的青煙,有些出神,折子寫得很詳細,皇帝慢慢翻閱,仔細看過。
“是。”
皇帝闔上折子,盯著殿外的某一點,在蕭遲告退要轉身前,他說:“也去給你母妃請個安。”
皇帝慢慢說:“彆告訴她。”
……
回到京城,京中消息馬上就呈上來了。
裴月明翻了翻,這段時間,京城也不平靜。首先就是蕭逸撲簌簌帶落的一地炮灰,忠毅侯府已經抄了,申家人正羈押在獄等待審判。
同時淑妃也廢封號被移出妃陵了。
然後就是蕭琰這邊,竇廣的親友同年,一挖再挖,還有那個益都王府,京中直到現在都還動蕩不休。
還查著呢。
不過有一點很值得一提的,就是蕭琰本人。
京城沒有任何有關他的傳聞,一絲都沒有,少數有消息渠道的都閉嘴如蚌殼。
皇帝把消息捂得緊緊的。
有靖王,有瞿炎,就是沒有蕭琰。
行吧。
告不告訴貴妃,不用他們想了。
從皇宮回來已經傍晚了,休息一夜,次日蕭遲和裴月明就登車去洛山給貴妃請安。
風吹起車簾,梧桐落葉,郊野的長草葉尖已經泛黃了,風一吹,刷刷一片。
蕭遲長長吐了一口氣。
也好。
他其實也不想告訴貴妃的。
想起蕭琰,心情複雜,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沒得描補多說也無益,對於這些斬不斷理還亂充滿血腥怨恨的關係,蕭遲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但他的心裡,還是偏向自己的母妃的。既然無用,那就不告訴她的好。讓她繼續以為蕭琰早早就意外身亡的,那就好了。
“這樣也好。”
他說:“母妃秉性婉柔,這些舊事就不要翻出來說了。”
!“嗯。”
裴月明沒意見。
實際對於段貴妃和皇帝這一對,她現在都不知怎麼評價。
皇帝吧,不能說不愛,裴月明相信他是真愛段貴妃的,自蕭遲以後,就再沒有小皇子小皇女出生過。
王妃做久了,許多事情她現在也知道。這麼些年來,皇帝是真的守身如玉,他再沒寵幸過任何人。
這足可以證明他的真心。
旁觀者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貴妃?
貴妃確實失職,這點毋庸置疑的,但大概她是真想不到,愛人要殺她的孩子吧?
甚至一邊和她好,一邊狠下辣手吧?
貴妃是有很多地方讓人詬病的,頭一個她作為太子妃這政治敏感度真的太差勁了!
但裴月明想著,她當時該是信任皇帝的。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她了解他的一切,彼此深愛,她當年該是信任他的吧?
嘖嘖。
果然皇帝一直都是那個皇帝,遇上帝位皇權,一切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啊。
他沒變過。
想到這裡,裴月明不由看了眼正撐額沉思的蕭遲。現在皇子就剩蕭遲一個了,百官不用選,這不封太子也是隱形太子了。
討好儲君人之常情,就算不討好也不會刻意去冒犯,適當給方便那是必然的。
未來朝堂,一明一隱兩君並在隻怕是必然趨勢。
恐怕到時皇帝又會被觸犯了。
那兩枚虎符帶來的溫情,也不知能維持多久。
怪道蕭遲昨天回來,神色平常,也沒見多少情緒波動,想必他心裡也是明白的。
誒,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
現在不想了,還是先去見了貴妃再說吧。
裴月明沒什麼意見,既然皇帝和蕭遲拿了主意,那她照做就好。
……
再次來到洛山行宮。
葉尖泛黃,微染秋意,輕風過,一泓碧水粼粼,銜山接嶺,綠意盎然,洛山行宮靜謐依舊。
和京城仿佛兩個世界,外麵的煩囂一點也沒有沾染上它。
換車登輦,蕭遲裴月明直入妙法觀。
趙嬤嬤早等著台階下,一見轎輦麵露喜色,“殿下娘娘快進去吧,娘娘等了一早上了。”
檀香嫋繞,再見段貴妃!妃,歲月善待她,時光仿如這山間行宮一般靜謐凝固。
一張柔美麵龐露出歡喜顏色,貴妃一身素色鶴氅,正立在門檻後看過來,“遲兒!”
蕭遲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母妃!”
貴妃又看裴月明,微笑:“元娘也回來了,快進來坐罷。”
貴妃握著蕭遲的手,細細睃視著,蹙眉關切:“總算回來了,我聽說江南有叛亂了,可波及泗州了?”
她還是聽到一些風聲了,是妙法觀宮婢休假回城探親聽說的,影影綽綽也不真切,貴妃一驚,忙使人去寧王府問,不過裴月明也出去了,留守的就算收到什麼風聲也隻敢說不知。
她後又使人去永城伯府問,段至誠隻道無事,泗州在淮南道。
雖貴妃一想也是,但到底還是擔心的。
“不過有些事情需要我調度安排,我就留了下來。”
“嗯,那就好。”
貴妃其實一直有打聽外麵消息的,“但我怎麼聽說,是你平叛有功了?”
“這不是我調度彭州信州兩營大軍嗎?”
“母妃放心,衝鋒有周世昌龐德等將軍們,並用不著我,我在後方安全得緊。”
蕭遲神色不變,安撫拍了拍貴妃的手。
貴妃並不懂軍事上的事情,聽兒子這般說,又見了人,就信了,她心有餘悸:“這是什麼人?膽敢叛上作亂?”
蕭遲眉心跳了跳,他不動聲色:“是矩州靖王。”
“這賊子有謀叛之心不是一日兩日了。”
“母妃放心,叛亂都平了,靖王也已經伏法了,沒事了。”
輕描淡寫,他提都沒提蕭琰。
好在貴妃不知詳情,也沒繼續追問,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蹙眉說了兩句那釀出兵禍的逆賊,既然無事,貴妃的心擱下,就說起其他了。
“好了,這趟回來,就先不要出去了。”
“好生歇歇。”
貴妃看一眼裴月明,微笑:“也好要個孩子。你忙,元娘平日在家裡,也有個人陪陪。”
蕭遲笑:“母妃說的是。”
裴月明!明被貴妃笑看過來,忙微微低頭,露出一個羞赧的表情。
“沒什麼害臊的,也差不多了,是好事兒。”
“我們都聽母妃。”
……
總算敷衍過去了。
從妙法觀出來,已經半下午了,蕭遲裴月明默契對視一眼,長長吐了一口氣。
沿著高高的白玉台階緩步而下,環視幽靜的湖光山色,蕭遲想,就這樣吧。
讓這件事情悄然無聲過去就好。
回到府裡,發現張太監已在等著了,蕭遲就如實說了。
得了張太監回稟,皇帝也鬆了口氣。
……
都以為就這麼過去了。
但誰知,他們這口氣鬆得太早了。
蕭琰一方的舊人,恨段貴妃的實在太多。
從前有顧忌,尚隱忍著,如今大勢已去痛徹心扉,又怎肯讓她好過。
這件事情,其實也沒多難。
甚至連不需要什麼人脈證據。
一則小道消息在行宮悄然流出。
妙法觀很安靜,獨立於行宮中仿一個小世界,但那都是主子的事,柴米茶鹽燈油火蠟衣飾月例,還有新鮮菜蔬等等,總需要每日補充的。
補給的管事宮婢這日行宮內庫聽到一則駭人聽聞的消息。
她大驚失色,狂奔回妙法觀。
“什麼事?”
趙嬤嬤聽到腳步聲蹙眉,匆匆出來望見人,皺眉輕斥:“都是老人了,還不知規矩麼?”
她往殿內望一眼,壓低聲音:“擾到娘娘念經如何是好?”
宮婢麵無人色:“不是,姑姑,您聽我說!”
“大殿下他,他沒死……”
趙嬤嬤心一突,聽宮婢說:“……他正是那個江南叛首!”
“已經伏法!”
“是殿下所誅!”
……
妙法觀內的二進殿。
午後靜謐,天光自窗紗中濾進灑在大青石地麵上,光影斑駁,檀香嫋嫋,三清像端坐俯瞰眾生。
段貴妃跪在蒲團上,微微闔目,默念經文,素手執念珠在輕輕撚動。
驟她一停。
手上一重,絲繩突兀崩斷了,九九八十一顆念珠落地,滴滴答答,瞬間滾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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