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二十五年九月三十, 蕭遲登基稱帝。
這一日兩人起了個大早,重華宮內外燈火通明, 一應素色儘數暫收或遮蓋, 人高的大紅燈籠從簷下一路蔓延往外,燭火輝煌,彩燈錦繡。
蕭遲淩晨就起身了,沐浴梳洗, 一層層的冕服上身,今日是最隆重的十二章袞冕大禮服,連蔽膝羅帶足足十八層,裴月明光看著就覺得重。
幸好是秋冬, 不然大夏天這麼一身也夠難熬的。
厚重是很厚重的, 但也很俊。
蕭遲本身就眉目深邃生得英俊, 肩寬身長輕易撐開了氣勢, 深黑色的十二章紋玄衣,赤紅濃烈的羅帶纁裳, 十二旒平天冕冠,旒珠微微晃動,儀表赫赫,威勢逼人。
看得裴月明眼睛亮晶晶的。
他本人吧,伸手挑了挑麵前的旒珠, 是有些嫌棄累贅的,不過這等極具意義的時刻,他也就給忽略過去了。
蕭遲唯一的遺憾就是, 登基大典沒法和封後大典一起進行。
這個倒沒法的,他初初即位,且也根本就沒時間去掰扯這個。
蕭遲心裡其實是很想和她在一起的。這個承前啟後的人生重要時刻,沒了她的在場分享,總少了味道。
裴月明伸出兩個食指,撐著他的唇角往上翹了翹,“今天大吉日子,高興一點啊!”
她知道他的心事,其實她也很想親眼見證的,眨眨眼睛:“……要不,我裝個小太監?”
宦官在這等場合,就是個必須的布景板,她找個不需要動彈的位置,不就可以一起看了?
有點委屈她,但這倒是個折中的辦法,蕭遲眼前一亮:“那好!”
他立即招王鑒吩咐下去。
天色已經亮了,告祭天地宗社的官員已經領旨出發了。蕭遲還得去告祭先帝祖宗,說不了兩句,他就得匆匆登輦趕過去了。
王鑒效率非常高,很快找來一身小號宦官服飾,裴月明抖開瞅了瞅,給換上,然後再了解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其實也沒什麼,精神抖擻站好就行。
眼見時間差不多了,兩人到了奉天殿,王鑒在帳縵後招了招手,玉階中間位置的一太監悄悄下來,裴月明笑笑吩咐賞了,她悄悄繞上去了。
沒什麼人發現這個插曲,因為大家都正端正伏拜。
裴月明站的這個位置很高,距離玉階最頂端就一級,高高俯瞰而下,底下清一色嶄新官服紗冠,緋紅墨綠深褐,從奉天殿殿門外一路延伸至大廣場,文東武西,端端正正跪在禦道兩側。
金柱紅頂的奉天殿輝煌巍峨,漢白玉廣場闊大宏偉,一眼望去,幾望不見儘頭,儀仗鐘鼓齊備禦前禁軍林立,文武百官宗室勳貴伏跪,非常整齊,一眼望不見儘頭。
這等場景,一眼就教人豪情萬千。
裴月明心裡也不禁更期待起來了。
蕭遲來了。
吉時至,鐘鼓奏鳴,蕭遲在奉天門禱告以後,禦輦自禦道而入,一直抵達奉天殿的陛階下。
他緩步拾級而上,百官隨後有序而入。
蕭遲一路至上玉階最頂端,他第一眼就發現裴月明了,裴月明衝他眨眨眼睛,他唇角不禁翹了翹。
蕭遲轉過身後升座,文武百官齊齊跪拜,山呼道賀。
聲勢震天!
齊聲的山呼呐喊在偌大的奉天殿內回蕩,衝了出去,回音隆隆,鐘鼓齊鳴。
自高處俯瞰而下,心潮湧蕩,豪情萬丈。
蕭遲不禁就想起初出深宮第一次上朝的時候,天將明未明,他站在宣政殿陛階最底下往上仰望大殿殿門開啟,莊嚴肅穆的場景讓當時的他陡然而生一種渺小的戰栗感。
時至今日,他由上往下俯瞰,已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情緒激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裴月明一眼。
燭火通明,映著她那張白皙明亮的笑顏,亮得仿會發光似的。
心坎鼓漲,一種滾燙滿溢的感覺。
他情緒在這一刻終於達到頂峰!
……
雖有點不那麼讓人滿意,但也算和她一起分享了登頂一刻。
群臣賀表之後,詔書自奉天門頒出,昭告天下。
靜鞭響,蕭遲還宮。
登基大典完滿結束。
蕭遲這一身總算能卸下來,初冬時分,他裡衣一摸都濕透了,裴月明趕緊吩咐兌熱水來,給他擦身。
她還穿著一身小太監的服飾,簇新的寶藍製式襴袍,掌寬的羅帶往腰間一束,盈盈一握纖細,襯得唇紅齒白,格外俊俏。
她在跟前晃來晃去,蕭遲一雙眼睛就隨著她睃來睃去,最後忍不住一把將人揪住了,湊著她耳邊低聲說兩句什麼。
裴月明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一轉,斜了他一眼,笑道:“到時再說。”
製服那個啥?
也不是不行,搞點情趣也不錯的,你記得再說吧。
非常滑溜閃出他懷裡,笑嘻嘻回頭一眼,裴月明往稍間去了。
出來時,小太監服也換下來了。
讓蕭遲十分遺憾。
他馬上吩咐小文子把這身衣服留下收好了,他當然會記得了!
……
登基之後,蕭遲忙碌不減反增,各種接手,各種熟悉,還有之前積攢下來的各種朝務政務,都堆著等待解決。
譬如江南謀逆案,先帝才開始處理就龍馭賓天了,這事兒就耽擱了下來,蕭遲登基之後頭一件處理的大事就是它。
大小涉案人員的判處,江南各州官員的調遣,矩州靖王改封的後續安排,林林總總,非常繁雜且又重要。
現在的蕭遲,能帶回來的政務他都儘量帶回。吃過晚膳之後,兩人就在重華宮書房窗畔的羅漢榻圍著炕幾坐著,一人一邊處理,時不時小聲交談,就和舊時一樣。
奏折很多,京外的賀表陸續抵京了,包括地方大營和地方州縣的,軍政雙方都有,這第一次的賀折雖沒其他事,但卻需要蕭遲親自看過並批複的。
地方的武官和重要州縣的地方官,這些都是需要他心中有數的。
裴月明白日比較閒,她索性列了一個表,把軍政兩邊的樹狀圖都畫出來,添加各種顏色表明注意等級,一目了然。
這個法子好!
蕭遲索性把這些都先挪回來,她看一遍批過之後,折子按輕重程度分類,他回來看表和瀏覽重要一類就可以了。
蕭遲百忙之餘,還琢磨著重開大慶宮的步驟,一有空就在那寫寫畫畫,裴月明就說他:“這個急不得,得緩一緩再來。”
雖說不至於三年不改父道,沒這麼嚴格,但非必要的情況下,還是緩一緩更好,搞這種大事,還是等蕭遲熟悉下來再著手不遲。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他的心意和決心,她都知道。
捧著他的臉親了親,“你呀,現在還是得爭取多點時間歇一歇。”
再年輕人身體好,也是要注意保養的。
“你不是說,咱們要白頭偕老了麼?”
聽得蕭遲心都化了,被她親得暈陶陶的,自然都聽她的了。
這般忙忙碌碌,一直到了臘月,才總算漸漸緩下來了。
他稍稍這麼一閒,找麻煩的人就來了。
當然,這是蕭遲的看法。
上折子的朝臣並不覺得自己是在找麻煩。
這是大事,國之重事。
先帝駕崩,平王早沒了,安王又涉及江南謀逆,繼位不做第二人選。然忙忙碌碌,新帝登基後,大家定睛一看,誒,新帝膝下還猶虛啊!
這可是大事啊,帝皇子嗣,關係到社稷傳承江山有繼,新帝也不是幼年登基,他早及冠都二十出頭了。
於是一等先帝百日過後,奏請陛下為皇嗣計,當下旨廣選秀女以充盈後宮的折子就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