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然後又友情奉送了這個她其實有那麼一點欣賞的妹子——因為這妹子意外的坦率、堅強、有主見,好像也並不盲從——一句她能夠稍微理解一些的理由。
“下次見麵的時候,希望我們兩人不會必須彼此兵戎相見。不過假如那樣的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她笑了一笑。
“因為我們都是在為了捍衛自己所認為的歸屬之地而戰鬥啊。”
……其實,作為妹子,誰會去真的在意這個國家的未來會變成怎麼樣呢?在這個時世,誰又能斷言哪一種道路對這個國家的未來就是絕對正確的呢?她們所選擇的一方,其實都是在自己走投無路、失落絕望的時候將自己從絕境之中拯救出來的人們,是在自己困窘苦難的時刻不曾放棄自己的人們,是自己最後的容身之處和歸屬之地——
為了捍衛那麼一個這世上最後留給自己的美好的地方,必須認真麵對一切對手,必須認真戰鬥啊。
霧島梢顯得很意外似的,呆呆地啊了一聲,站在那裡,久久沒有離開,似有所悟。
柳泉笑著向她點了點頭,就緊跟在土方的身後,離開了夜間一片燈火輝煌、笑語鼎沸的島原。
回去屯所的路上,土方久久沒有說話。
柳泉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的距離,保持著和他一樣的速度,兩個人沉默地一前一後走在深夜的大路上。
深夜的道路上十分安靜,路兩旁的屋敷的燈火也大多已經熄滅。柳泉手裡提著一盞小小的燈籠,燈籠外邊蒙著的紙上印著代表新選組的淺蔥色山形圖案和“誠”字標誌。燈籠裡麵的一截蠟燭燃著小小的火苗,在土方和柳泉之間的路上投下跳動的一圈略顯昏暗的光明。
走到一條應該轉進去的小路的路口處,土方毫無預兆地突然停下了腳步。
柳泉一直低著頭看路,此時恍然驚覺土方的動作,連忙跟著緊急收腳,險些撞到土方的後背。
她手裡的燈籠因為這個略危險的動作而幅度很大地來回晃動。好在蠟燭的火苗經受住了考驗,並沒有因此熄滅。
“真是的……”
頭也不回的土方沉默了片刻,突然低聲說道。然後驀地提高了聲音。
“你那是什麼魯莽到不得了的發言啊!請不要擅自說出奇怪的話好嗎!”
柳泉一愣,立刻抬起頭來,望著土方的背影。
正巧他們現在是走在一條無人的黑暗小路上,正好方便新選組的鬼之副長訓斥他一個比一個更難纏的屬下。
土方猛地回過頭來,眉頭皺緊成嚴厲而深刻的線條。
“什麼‘副長也許有些話說出來並不動聽,大概也不是你想要聽到的話’……‘堂堂的新選組,還不至於落到連一個男人的生死都承擔不起的地步’……還有什麼‘新選組的一切,不經過副長是不會實施的’——你說的那些話,到底有沒有把近藤先生和我放在眼裡啊!……”
被這麼一頓當頭吼叫,柳泉顯得更錯愕了。
“什麼是……沒有把近藤先生和您放在眼裡?”她呆呆地問道,好像真的是不明白土方惱在何處似的。
“我當然尊敬近藤局長和副長您啊……假如沒有您們的話,現在的新選組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不是嗎?”她繼續用著一副愚蠢得不得了的表情問著,剛才在霧島梢麵前笑裡藏針的伶俐口齒好像已經全部都消失了。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副長雖然總是說著很嚴厲的話,可是假如一點都不為剛才那個姑娘擔心的話,大可以上來就將她滅口,不是嗎?衝田君也說過吧……我對上那個姑娘,應該具有優勢……副長對戰那個‘人斬以藏’,大概也能取勝吧。”
土方怔了片刻,似乎沒想到她居然一臉呆相還振振有詞地認真分辯吧。這簡直是挑戰他的權威的舉動。但她好像壓根沒有想到這一點似的。
“……至於最後一句,近藤先生不是一直以來也十分信賴土方先生,把新選組的一切事務都交給土方先生來處理嗎?”她很自然地突然換了一種對他的稱呼,抬起頭來認真地仰望著他的臉。儘管半張臉都幾乎隱藏在路旁屋敷的暗影裡,但是她露出來的那隻眼睛裡,眼神因為信任和敬仰而閃閃發光,絕對不容錯辨。
“……我隻是想讓霧島君明白,即使立場不同,土方先生也是堂堂正正的武士,和新選組一樣,懷著令人尊敬的精神。”
土方臉上顯露出很明顯的驚愕來,一瞬間好像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率直的這句評語一般,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剛才來勢洶洶的氣魄也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哦呀哦呀。這還真的是難得一見的場景呢。柳泉懷著一點愉悅的心情,悄悄地在心底這樣想著。
……原來鬼之副長的苦手,意外地竟然是出自於真心的、坦率而大膽的讚美嗎……?!
這麼想著,她的眉眼在夜色映照下不由得慢慢彎了起來,唇角也慢慢露出一抹彎月形的笑痕。
這抹笑痕的浮現,似乎提醒了鬼之副長一般。土方大力地咳嗽,好像有點難堪似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說……說什麼哪,你那是……”他意外地結結巴巴起來,不得不又用力咳嗽了一聲,才恢複了正常的語速。
“……咳,總之,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那個霧島梢,大概也不用再擔心了——不用把她殺了就能解決這件事,確實是不錯的結果。”他嚴肅地說道,試圖立刻忽視掉剛才自己因為她的話而造成的失態。
“我不管你今晚在島原到底聽到了多少,但是你要記住——作為新選組的一員,你能為新選組做的事情,就是立刻把那些都忘掉,並且一個字也不要再對其他人提起。”他的麵容和聲音都冷了下來,毫不留情地警告著她。
“假如想要維護新選組的話,就聽我的話那樣去做吧。”
柳泉的眉心都沒有皺一下,臉上的微笑紋絲不動。
“當然。我已經保證過了哦,副長?”
在暗夜裡,扮裝成年輕男子的少女在屋敷的暗影籠罩下,露出難得一見的輕鬆而釋然的坦率表情。
“我會忠實地執行副長的命令。”
……
元治元年的氣候很有點奇怪,到了六月的時候,天氣已經熱得頗有一點難耐。
所以最近由於天氣變熱,組裡的隊士中暑和腹瀉的人數每天都在攀升,人手不足的情形很難緩解。成員總數已經突破八十的新選組,現在居然隻有二三十人可以正常出勤。
在被關禁閉不知道多少天之後,柳泉終於第一次獲得了與副長一起出任務的機會。而她具有說服力的忠誠表現,也終於改變了自己被軟禁的現狀。
第二天的夜晚,她終於被人叫去了大廳。
點燃著的燭光因為柳泉推開房門帶起的風而搖曳,她一眼望去,竟然發現新選組局長近藤勇、總長山南敬助、副長土方歲三,以及一些重要乾部,包括一番組組長衝田總司、二番組組長永倉新八、三番組組長齋藤一、六番組組長井上源三郎、八番組組長藤堂平助、十番組組長原田左之助,都赫然在座。
當她走進來,按照土方眼神的指示位置在大家麵前跪坐下來的時候,在場的大多數人們多少臉上都帶著一點尷尬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其中,隻有土方、山南、衝田和齋藤四人例外。土方表情嚴肅,端坐在那裡,袖著雙手,看不出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