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和自己認知之中的總督大人誤差極大的、意外從容瀟灑的高杉晉作感到分外苦手的柳泉,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一陣跳動。
“我對你今天非要出現在我麵前的行為不太理解。”她**地回了一句嘴,“是等著我去緝拿你嗎。……不好意思,我雖然是個窮苦的平隊士,但是對去領通緝令上的賞金也並沒有什麼興趣。”
窗口的高杉猛地挑起了眉。
他托著那個白瓷的小酒碗,碗緣靠在唇邊,但並沒有飲酒的意思,反而露出一抹玩味的神情。
“這樣一再背叛新選組的原則真的好嗎,小姑娘。”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抹笑意,略微上揚的聲線聽上去更加像是她記憶之中的某個人了。
“我也不太理解你一再對我手下留情的原因。……我還沒有自戀到以為這樣的自己能夠博得一位出色的新選組隊士的青睞。不過這就更讓我覺得,自己竟然能夠得到這樣的厚待真是令人不安——所以我很想知道這背後的理由。”他眼角含笑,居高臨下地從窗口俯望著樓下死巷裡握刀的她,語氣意味深長。
柳泉默了片刻,突然勾唇一笑。
“自以為是的總督大人啊,難道已經忘記了您重要的梢君了嗎。”
男裝打扮的少女身上,一瞬間湧出某種冰冷凜冽的意味。她似乎決意撕開那種客套的麵紗,一劍直刺對手的心臟那樣,痛快直率地拋出了殺手鐧。
“請彆告訴我,您身為堂堂的奇兵隊總督,竟然連一個土佐的人斬都比不過……不過即使這樣,愛戴您的姑娘們大概也足以從京都一路排到下關,所以您對我使用這種奇妙的語氣說話還真是白白浪費了時間啊。”
在高杉晉作看來,這姑娘的畫風瞬間突變,簡直像是新選組對他的態度一樣想立刻要他命似的。
“啊,你誤會了。”他挑了挑眉,並沒有立刻動怒,“梢君喜歡和誰在一起,那就跟誰在一起吧。我又不是她哥哥,管這種事做什麼呢。”
其實他更想探明的,是這個姑娘身上所縈繞著的那種迷霧吧。因為她的態度和行事實在是太奇怪了。和她相比,愛憎分明、立場堅定的梢君還真是個直爽又可愛、容易弄懂的姑娘啊。
柳泉**地回應道:“您聽上去可真瀟灑,所以您形同自殺一般潛入京都的街巷間喝悶酒,也和梢君無關了嗎。”
被這個姑娘連續這麼尖銳地挑釁了兩次,高杉覺得有趣似的微微勾起了唇角。
“哦呀,這麼急於激怒我嗎。”
他故意曖昧地笑了一下。
“……是想立刻擺脫我這個討厭的家夥,急著去見其他在你眼裡更重要的什麼人嗎。”
停頓了片刻,他用一種很奇怪的語調說道。
坦白地說,雖然他的聲線和宗像禮司很相似,然而細聽之下,原本還是可以找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區彆的。
高杉晉作的聲音更醇厚低沉一些,口吻也似乎更率直一些;相比之下,宗像禮司由於說話的時候喜歡輕輕地把尾音稍微挑起一點,因此聲線聽上去還有幾分清朗,而且語氣裡總是含著幾分似真似假的意味,讓人難以捉摸他的真意。
雖然之前隻和高杉晉作在四條通附近的小路上短暫交談過,但那種令她想起故人的聲線,柳泉之後也曾經在獨處無人時反複想起過很多次,到了最後,她幾乎已經可以很有自信地表示自己已經能夠區分這兩人之間聲音的不同了。
但是現在,當高杉晉作把這句意味深長的話,用一種更微妙溫和的口吻輕聲說出來的時候,聽在柳泉耳中,卻仿佛有什麼地方奇異地和記憶裡的什麼人重合了。
這個發現令她有一瞬間的怔忡。
而高杉晉作當然敏銳地發覺了,樓下那個姑娘身上先前充斥著的銳利和攻擊的姿態霎那間仿佛突然都消失了。有種近似惆悵一樣的氣息忽然從她身上散發出來,使得她那片刻的沉默就仿佛像是寂寥一樣令人歎息和感慨。
然後,他注意到她微微垂下了視線,臉上升起一層陰鬱之色來。
“……不然呢?!”
她用一種聽上去分外奇異,仿佛是梗著嗓音的聲調反問道,渾身透露出一種倔強絕決的氣息來。
“不擺脫你,我就不能往前走。……前方,可是有更重要、更急迫的任務等著我去完成啊。留在原地毫無意義。”
樓上窗口旁的男人微微一愣。
“……是嗎。”
頓了一下,他輕聲笑了起來。
“雪葉君,是在透過我看著什麼人嗎。”
還是這種自來熟的態度,上來就大模大樣地稱呼女孩子的名字;然而他的口吻和平常的自信隨性相比起來卻相去甚遠——他難得地深沉起來,聲音聽上去也更低沉了。
柳泉沒有回答他。
然而奇兵隊的總督也並不需要她作出答複。他停頓了片刻,突然朗聲哈哈一笑,又恢複了他平時那副自信堅定的模樣。
“是這樣啊。……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然而意外地承他的情,讓新選組一番組的優秀隊士對我網開一麵,不得不向他致謝啊。”他從樓上的窗口微微探出身子來,衝著樓下的柳泉舉了舉酒碗。
“喂~假如你什麼時候再見到那個人的話,幫我帶句話給他,就說奇兵隊的高杉晉作承蒙他照顧啦。”他衝著柳泉咧嘴一笑,仿佛已經篤定了她今天還是不會對他不利一樣。
柳泉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慢慢握緊了手中那柄太刀的刀柄,用力得手背上都浮現了青筋。
不,已經見不到了吧……所以說長州的人真討厭,一點都不會看人眼色行事,果然還是逮捕起來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