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2·【回歸篇·之六】·51(1 / 2)

他下意識地又艱難地抬起頭來,想看看那位九條小姐——不,那位新選組的原隊士,到底怎麼樣了。在這一陣密集的彈雨突襲之下,那具羅刹之身是否還能抵擋得住?……

但是,他再一次失望了。

因為,九條小姐還站在那裡。雖然衣服上透出血跡的地方確實比剛才更多了好幾處,但是她的表情仍然十分從容,甚至沒有露出任何疼痛的神色——唯一不同尋常的,大概就是她那一頭雪白的頭發。在林間透過繁密的枝葉落下來的陽光,星星點點地投在那頭雪白的發上,使得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發頂甚至似乎在反射著淡淡的光暈似的。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九條小姐慢慢地彎起唇角,視線向下落到他的臉上,再移往他負傷的腰間和腿上。看到了那些傷勢之後,她並沒有露出多麼得意的神色,反而淡淡地歎了一口氣。

“……看來,您最後的願望是不能完成了。”她平靜地說道。

西鄉起初有片刻的迷茫,然後他意識到,她指的是自己剛剛說的“走出大道,從容切腹”的希望。

他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歎息似的應道:“……是嗎。”

雖然這麼同意了她的說法,但是他仍然想試著坐起身來,維持一點最後的尊嚴與形象。

然而他剛費力地用未受傷的手臂把身軀撐起一點,就感到腰間被子彈貫穿的傷口痛得鑽心,而且那陣刺痛突如其來,仿佛一柄鋒利無比的名刀驟然揮下,在那裡切割出一道長而深的傷口那樣難以抵擋;被這種痛楚突襲,他的手臂驟然喪失了全部的力氣,肘彎一屈,他重新砰然倒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地麵凹凸不平,沙礫混合著被槍彈轟碎的尖利的碎石,磨得他皮膚生疼。他呼呼地喘息著,喉間發出的聲音活像個破破爛爛的、老舊的風箱。

他就倒在她腳前數步遠的地方。他的視野裡曾經有著國土、陛下、重臣,有著不滅的野心;然而現在隻剩下了她腳上穿著的那雙沾滿了灰土與血跡、破破爛爛的皮靴。

他艱難地喘息著,視線死死盯著那雙靴子,想像著十年之前,穿著這雙靴子的人是如何彎曲了膝蓋,跪倒在遙遠的箱館的弁天台場,閃亮的太刀丟落在腳旁,朝著薩長領導的新政府軍屈辱地低下了頭顱;想像著穿著這雙靴子的人是如何被投入監牢、又是如何逃脫當時殘酷嚴苛的甄彆,逃回了東京、搖身一變重新成為沒落的舊華族家的大小姐的……

然後,他聽到她說話了。

“您以為您曾擊敗了新選組嗎?您以為殺掉了近藤先生,其他的人就會如您所願地屈服嗎?”

然後,他視野裡的那雙靴子略微移動了。他驚訝地發現,她果然單膝彎曲,半蹲半跪了下來——不過那個動作隻是為了讓她更接近他一點,好辨認清楚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她左手仍然拎著一柄步/槍,右肘則彎起來支在膝蓋上,就那麼好整以暇地凝視著他。

“甚至,您以為您麵前的這個人曾經向薩摩降服過,這麼想就能讓您好受點了,是嗎?”

她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抹笑意。

“很遺憾,我不在弁天台場降服的新選組成員之內喲。”她悠悠地揭開了謎底。

頓了一下,她的聲音裡升起了一抹惡意。

“……當年的新選組副長——不,局長——土方歲三,他也不在那些人之中。”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啊~”

西鄉隆盛:?!

這個消息仿佛一瞬間就擊中了他的神經。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巨大的力量,讓他猛地撐起了身軀,抬起了頭,狠狠地瞪著麵前的九條小姐那張怡然微笑的臉。

“你說……什麼?!”他咻咻地沉重喘息著,從喉間擠出這麼幾個字來。

“你說謊!我、可還記得哪……土方歲三,已經死在箱館了……甚至,都沒能到達……弁天台場!所以……你說他沒有在那裡降服……也沒問題——”

然而,九條小姐含笑慢慢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傲慢的憐憫神色。他幾乎立刻就確定了,她是故意露出這種激怒人的神情的!

“土方先生的確不在弁天台場。因為——”

她忽然一笑,向前傾身,壓低聲音,就仿佛她要說的是多麼巨大的一個秘密似的。

“……我救了他啊。”她悄聲帶笑說道。

“現在,他應該很快就要來到這裡了吧……來看看薩摩的末路。這一次,他將要帶走勝利——”

“……和那邊的‘新選旅團’一起。”

她笑著,帶著一絲感歎地說道:“這樣的故事結局如何呢,西鄉先生?新選組仍然活著,還有一線火種存在於這個世上;然而曾經那麼不可一世的薩摩,曾經堅持要對新選組趕儘殺絕的薩摩——”

她拖長了尾音,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西鄉的目光狠狠地沉黯了一下。

在這一瞬間,很奇怪地,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些曾經早就被他忘在腦後的舊事。

他記了起來,在近藤勇於流山被捕獲後,那些頗有點古板死腦筋、堅持著武士處事之風的藩士們——比如薩摩藩士有馬藤太——居然吵嚷著說什麼“即使是盜賊也有三分理”,竟然還很認同近藤所謂的“忠義”,在那個膽小的德川家的前任將軍都回信否認了近藤作為德川家臣的身份、並且為了明哲保身,還主動懇請薩長儘快處罰近藤的罪過之後,還要替近藤向他申訴,希望他能夠網開一麵特赦近藤。

但是,當時身在江戶的薩摩藩邸的他,接到有馬替近藤寫的申訴信的時候,是如何回答來使的呢?

他說,德川家將軍的苟活,使得將士們的怒火和仇恨無處發泄;“這個任務,就拜托近藤來做吧”。

然後,他進一步說得更明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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