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的那聲呼喚幾乎像是含在口中的,就那麼含糊著在舌尖卷過,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她僵直地站在屏風旁邊的舉動顯然有些令人側目。她身後的仆婦也愣了一下,立刻從她身後不著痕跡地輕輕推搡了一下她的後背,小聲喚道:“……小姐?”
這時另外那位矮胖且謝頂的男人也似乎反應了過來,滿臉堆起了笑容,打著圓場說道:“這位就是泉小姐吧?果然是一位高雅的美人啊……來來,請坐,請坐。”
柳泉一愕。
……泉小姐?!
她腦海之中心念電轉,很快就聯想到了剛才仆婦所說的話——
仆婦說,“則子小姐”為著前任家主九條忠順被牽涉進西鄉一黨而獲罪的問題很傷腦筋,因為現任的、名義上的家主道治少爺懦弱無能,九條家名聲又已經完蛋了,想要在新政府有關的人物裡找個合適的靠山,就不能再公開拿九條家的名義進行交際……
仆婦還說,對方對這次相親漫不經心到了連她的姓名都沒有問……
柳泉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慢慢地握緊了。
那麼,麵前這個明顯是陪客的矮胖謝頂中年男子叫她“泉小姐”,是因為雖然副長對這次相親一點也不上心,但是居中牽線的那些人物們多少還真的抱有一點促成的心思,所以把她報出的假名——因為九條家的真名顯然此刻用出來隻有反效果——或許還有經過合理粉飾的背景,都一道告訴了這位陪客大叔,然後讓他多少負責一下居中穿針引線活躍氣氛,免得副長在見麵的頭一分鐘就直接拒絕了她,拂袖而去?
然而,那位劇情自行補完的“則子小姐”報出的假名究竟是什麼?背景又是什麼?
“泉”這個字簡直太微妙了,既可以用作姓氏,又可以當作名字。雖然柳泉感覺對著第一次見麵的女性,以姓氏加尊稱來稱呼才合情合理,不過,萬一呢?!
這個世界可不是一個完全合乎常理的世界——否則的話,“變若水”這種東西,或者“羅刹”和“鬼族”這種生物,首先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柳泉的目光明滅了一霎,很快歸於平靜。
……不能在此地露出馬腳。也不能在其他兩個人麵前就表露出自己和副長是舊識的模樣,一頭紮進副長的懷裡之類的——說起來,為什麼副長還能這麼從容鎮靜?!難道是他終於死心了,認為她真的死了,所以即使有長相再相像的女人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不動聲色地朝著那兩位男士點點頭,刻意壓低了一點聲線,說道:“幸會。我是泉。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或許是因為副長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緣故,那位陪客大叔臉上流露出了誇張的熱切神情,哈哈笑著猛烈地點了點頭,側過身子竭力作出一副熱情歡迎的神色來,再度說道:“請多多關照,多多關照——這是內藤君。在下橫阪,是內藤君的同僚前輩,為表鄭重,今晚特意陪同一道前來——”
柳泉內心OS:……好吧,看起來那個來相親的“實力老鰥夫”,指的真的是副長本人啊?!
她有點不想承認,在看到副長和這個橫阪一起出現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自己的內心產生了某種古怪的情緒,似乎期盼著今晚和自己相親的對象就是副長本人,又好像有點不希望是副長答應了這次相親的邀約,他隻是陪同那位看上去比他更符合“中年老鰥夫”這種定義的大叔前來而已——仿佛這樣假設就能夠讓她的內心得到某種奇異的安慰,就能夠表示出副長始終沒有忘記她,也從來都信守著諾言在等待著她回來一樣。
然而她的理智也同樣告訴她,既然副長不知為何來到了東京,還衣冠楚楚地成為了這種入世的體麵人,那麼要求副長永遠孤家寡人地當個老鰥夫,顯然就不是什麼公平合理之事。
他新認識的友人、同僚、上司、鄰居……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替他操著心,想要替他介紹個新的夫人操持家務,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而她,毫無疑問就是在大家這種普遍的心情之下才能夠得到這樣的機會,重新出現在他麵前的。
……係統菌還真是,誠不欺她啊。說要投放在副長附近,就果然投放在了副長的附近——隻是這種尷尬到極點的狀況,讓人有種頭痛之感。不過,要論起裝模作樣來,誰都不會是她的對手的!
雖然心裡滾過這許多念頭,但隻不過用了一瞬間。柳泉抖擻精神,決定不再介意“副長為什麼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沒有表現出任何熱情”這種疑問,而是先全神貫注把麵前的這個相親場合對付過去再說。
她眼看著那個熱情得過了頭、很明顯今晚是有任務在身的橫阪君一邊說著話,一邊暗自用手肘拐了一下副長的手臂,隻差沒有擠眉弄眼地暗示副長“快跟人家小姐打招呼!”,不由得心裡也浮現了一點好笑的情緒——並且,總算有了一點“啊總算重新見到土方先生了反正他就在這裡他跑不掉了”的實感。
秉承著這樣的心情,她還油然產生了一點——惡趣味。
於是,她走向那張桌子,十分自然地徑直站到土方對麵的那張椅子旁,微微側身拉開椅子,然後重新抬起頭來,含笑注視著土方。
“……內藤先生。”她把這個稱呼故意咬字咬得有種說不出的、低回婉轉的意味,雙眼微微彎起。
“請多多關照呀。”她說,故意加上了個嬌滴滴的尾音。
然後她就發現麵前隔著一張桌子,副長的臉色猛地一沉,顯得更不好看了。
“……幸會。”他粗聲粗氣地勉強(?)答道,然後就那麼潦草地朝著她一攤手示意讓她入座,隨即重重地往身後的椅子裡一坐,仿佛整個人有點頹然似的。
柳泉:?總覺得他好像誤會了一點什麼啊??
他們這張桌子靠著角落,旁邊點的燈本來就有點昏暗,剛剛她又是站在屏風旁邊,剛好是逆光的狀態,所以副長看不清楚她的臉,還有情可原;可是現在她走到了桌邊,這個位置即使不是順光,也是側光,已經進入了桌旁窗邊不遠處的那盞燈的光線照射範圍,副長不可能再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啊?!
……果然,副長好像有點無禮似的,自從她入座開始,就抬起視線來一直死死盯著她的臉——的某處。
柳泉:??副長到底在看什麼??這應該也沒隔幾年吧我這張臉變得那麼不好認了嗎??
最後,她眼睜睜地看著對麵那雙隱約泛出一點深紫色——是的這也是這個世界的原始設定,就是這麼不科學!——的眼瞳,瞳眸深處隱隱跳躍著的一點小火花逐漸歸於熄滅。
柳泉:??
副長好像很失望啊?!為什麼?!他是對她這張臉有什麼不滿嗎!?
還沒等她想點辦法拐彎抹角地探問一下,她就看到副長把麵前的茶杯和餐具一推,轉過臉去朝著那位名叫“橫阪”的陪客大叔說了一句:
“……這沒用的,橫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