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山南先生……即使喝下變若水、身處於黑暗中,仍有理想化的一麵,想要以破敗的羅刹之身逞英雄,在仙台城中一個人扛下了最大的反派角色,拚儘生命最後的火花也要斬殺掉那些非人的怪物——
這樣的一個人,要如何適應這樣一個陌生的、他曾經以生命相許的新選組啊。
直到晚間,柳泉又把自己化裝成了“花葉”的模樣,走入那個房間的時候,她還在心裡思考這件事。
然後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發現這一次房間裡出現的,還是不同的人。
穀家兄弟這一次不見蹤影,請客的換成了一位戴著眼鏡、誇誇其談的家夥。那個人似乎在新選組內部也有些地位,說起話來很有些指點江山的風格,但又在不時討好著近藤與土方。
柳泉隻聽了幾分鐘那個人的說話,就已經厭煩得不行了。但礙於自己現在對這些人的外形和名字完全對不上號,她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想從這些人的言語中分析出有用的信息,以及各人的名字和身份。
她側身將侍女遞上的滿滿的酒瓶拿過來放到小桌上,然後就聽到身旁的人說話了。
“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吧?”
她轉過身,發現土方用筷子夾起了兩片醃蘿卜放進嘴裡,正用一側的牙齒吊兒郎當地嚼著。察覺到她投過來的目光,他笑了笑,下巴朝著那個還在囉囉嗦嗦地談些無聊話題的男人的方向一抬。
柳泉於是也順著他的動作瞥了那個男人一眼,答道:“確實不知道啊。”
土方笑了一聲。
“怎麼?你不感興趣的人就不去記了嗎?”他揶揄似的問道。
柳泉答道:“您也說了是不感興趣的人……那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土方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興味來。他大剌剌地從剛剛跪坐的姿勢咚地一聲改為了盤膝,咯嘣咯嘣地嚼著口中的醃蘿卜。
“你的回答還總是那麼有趣啊——”他懶洋洋地拖長了尾音,說道,“那個人啊,叫武田。是新選組的軍師。”
哦,柳泉知道了,那個人是武田觀柳齋。
在以前那個同人子世界裡,武田觀柳齋的設定並沒有多大存在感,但外形倒是有種邪氣的俊美,一臉能擔當終極大反派的樣子;導致今天她乍一看到那個矮個子、方臉膛、皮膚黝黑又誇誇其談、不討人喜歡的家夥,完全沒有把他跟自己印象裡那個邪氣又淩厲的美男子聯係到一起去。
……果然,還是以前那個世界更好啊。她在心底想著。
即使路人甲都長著一張賞心悅目的臉——有那張臉的話,即使話題都這麼令人昏昏欲睡又乏味,好像也能多忍耐一陣子了。
柳泉收回短暫飄遠的思緒,笑了笑。
“我還以為軍師都是那種聰明得不得了、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她說,“沒想到這位武田君竟然是這樣啊——”
土方哼笑了一聲,將一滿杯的酒乾脆地一飲而儘。
“嘛,說的都是一些陳腐的話題——就跟他擅長的兵法那樣,大概拿到關原之戰的戰場上或許能有用吧。”他說,一點都不想掩飾自己語氣裡對武田的厭煩。
柳泉有點瞠目結舌。
如果她的記憶沒出錯的話,武田擅長的確實是古典的什麼兵法流派。也因此,在引入法國軍製之後,他在新選組的地位直線下降,幾乎被邊緣化了。不過即使如此,土方說他的兵法老舊到隻能在德川家康取得天下時的關原之戰裡使用,還是讓她不由得驚訝了一下,繼而啞然失笑了。
也對啊,畢竟副長到了後期在箱館的時候,可是法國人都想招募的人才呢——法國人總不會想要去招募一個隻懂得老舊兵法的人吧。
柳泉垂下視線,第N次重複著斟酒的動作,答道:“既然您這麼說,那我倒是有點兒明白為什麼他今晚要纏著近藤先生喋喋不休了。”
土方感興趣似的側過臉來看著她,“哦?說說看。”
柳泉放下白瓷的酒瓶。
“因為不拚命討好作為大將的近藤先生的話,他在您們那裡還能有什麼存在價值?您剛剛已經說了,他的兵法已經用不上了……”
土方微微一愣,繼而又往她的方向側過一點身子,左肘支撐在膝蓋上,左手則摸著自己的下巴,一臉深思的模樣,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或許他雖然兵法不行了,但劍術還算能用呢?”他試探似的問道。
柳泉很坦然地回視著他。
“可我倒是覺得,假如他在劍術方麵還能教您看得上的話,您對他的態度應該會更好一點的。”
土方的目光裡微微起了一陣波動。他在思考時下意識撫摸自己下巴的那隻左手一頓,放了下來,還保持著之前那種歪坐的姿態,慢慢說道:“……你可知道,太聰明的人,在這個世道裡會如何呢?”
柳泉卻朝著他露齒一笑,仿佛毫無陰影、也毫無陰謀似的。
“迄今為止,土方先生您一定是已經見識過了各種各樣的女性……”她含笑說道。土方從第一次見麵就在她身上體會到的那種微妙的從容感又浮現出來了。儘管好像正在說著的是羞人的話題,她卻使用著那樣一副直言不諱的坦率態度,就好像自己所說的就是自己深信的那樣。
“我啊,從以前就被人說過,要論才藝、性格,甚至是女人味,都比不過真正的美人……唯一還能夠拿出來與人相比的,就隻有這點坦率的心而已——”她說著,忽然抿起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在燭火的映照下,仿佛顴骨上也漸漸浮現出一點紅暈來似的。
“在我看來,土方先生是非常聰明的人,才能輔佐像近藤先生這樣的大將,做出一番了不起的事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