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什麼神秘的力量主宰了她的身體一般,柳泉如同夢遊一般邁開腳步穿過馬路,徑直走到那扇門前。盯著那個校徽盯了足足五分鐘之後,她忽然向那所學校裡走了進去。
沒有人阻攔她。這裡是用以體驗和重溫的世界。大概沒有人會注意到她,也沒有人會認得她吧。
她徑直穿過校園,經過那些如同常人一般談笑著漫步著,或佇立在這校園某處的人們,走進一座大樓,熟門熟路地爬上樓頂。
站在樓頂高高的安全網旁邊,她向著某個方向遠遠眺望過去。
視線所及,是一片漂亮的大操場。時值午後,正是部活時間。那些少男少女們,就如同她記憶中當年的自己一般,在操場上,在風裡,迎著夕陽灑下的燦爛光芒,目光明亮,或是笑著,或是咬緊牙關,無視身體和精神上的極限,拚儘全力在奔跑。
就那樣出神似的遙望著那片操場,她纖細的手指從安全網的空隙間穿過,雙手不知不覺地扣緊了那道金屬絲網。
按理說,在這個世界裡,按照係統菌的簡單說明來推斷,她應該不需要多麼費力去尋找,就能遇見想要遇見的人——至少是這個世界裡,對劇情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才對。
可是迄今為止,她都一直都走到了這裡,仍然沒有碰見任何本世界的重要人物呢。
她忍不住帶著一點嘲弄似的想著,難道是因為本世界中劇情裡出場的重要人物實在太多,係統統計也統計不過來,所以索性就統統都取消了他們的登場?反正這到底是個真實抑或虛擬的世界也很難判定,而且即使她選擇了這裡,也是要回歸到那間金碧輝煌的無儘殿堂裡重新選擇一遍,再重新被投放的——
……哦,該死的係統菌啊。
假如那樣的人物一直不出現,就這樣過完了一小時的時限,而她又決定選擇本生世界,回歸現實呢?
那樣是不是就代表,即使是虛擬的人物也好,她都將永遠無法再見到在這個世界裡,曾經讓自己牽掛,曾經在彆的世界裡想念過的人?
這一生,下一生……他都將永遠活在原著裡,活在漫畫裡,活在電視裡,活在這崩壞的遊戲裡,活在每一篇同人裡,活在這將會繼續增加的一個個同人世界裡……然而,他有著那麼多可以生活的地方,但是無論哪一個地方,都將是她觸不到,去不了的世界?
夕陽西下。晚風漸漸地變涼了,吹過她的雙眼,使得那裡也仿佛帶上了一絲涼意。
在這個世界能夠停留的時間……已經僅僅隻剩下半個小時了。
假如還不能見到那個人的話……那麼接下來她除非跑去敲他家的大門,否則的話大概他們上一次見麵——上一次在她攻略本世界時的最後一次見麵,就將是最後一次相見。
到了那個時候……必須脫離這個世界、甚至這個遊戲的時候,她真的希望,自己至少能夠最後擁有從背後望著他的背影,說一句Farewell的機會。
一分鐘也好。或者,一秒鐘也好。這樣,就算是好好地告彆過了吧。
也許,將來當自己真的回到本生世界的時候,也將不會再有現在這樣充斥內心的深重遺憾。
到底,是什麼力量,能夠牽引著那個人,在這虛擬的世界,重新出現在她的麵前呢?又或者,並沒有那樣的力量;那麼,她的好運,會剛巧在這最後的一個世界裡告終嗎?
……還可以有機會,向那個人說一聲Farewell嗎?
積攢了迄今為止超越所有人的高昂積分,幾乎是在每一個世界都攻略出了前所未有的完美結局……兌換了很多很多的技能,終於將自己的所有數值都刷到了滿格……
這樣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換取這樣的一秒鐘嗎?
……早該想明白的。這就是這個遊戲的尿性。就是這個遊戲世界最殘酷的地方。貌似平和,貌似溫柔,貌似對你優容的時候,往往背後隱藏得最深的,就是殘酷的法則與情境,就是不得不壯士斷腕一般才能作出的決定。
就是,即使流下眼淚也隻能接受的現實。
就是,即使你再努力了幾千幾萬次,積攢了從來沒有想到過能夠獲得的積分與技能,仍然不足以讓你最簡單的、唯一的願望得以達成。
【暗自在背後罵係統可是不好的習慣啊——】
在她被投放到這個世界以後,就一直潛水沒有出過聲的係統菌,忽然幽幽地在她腦海裡來了一句。
柳泉一震。
但在她還沒有還嘴之前,係統菌已經又悠悠地開口了,戳中了她的軟肋。
【人類啊——不到最後關頭,你們是不會知道自己心裡真正在想什麼的。】
它這樣用一種肯定似的語氣說著猜測似的話,語氣裡有一抹前所未有的愉快。
【不,或許你們知道;隻是不到最後關頭,你們決不會去正視它而已。】
它以一種“魚唇的人類啊”的感歎語氣,提出了迄今為止最滿含惡意的問題。
【所以現在,尊敬的玩家小姐,是你最後下決定的時刻了嗎?還是你決意等到這個世界能夠停留的一小時的最後一秒結束之後再來下決定?】
柳泉微微一震,沒有答話。
好在係統菌也似乎並沒有要求她必須立即下決定的意思。它笑了一聲,最後下了個結語。
【那麼,等、一、下、我們在無儘殿堂再見。】
它意義不明地強調了“等一下”這個詞,然後沉了下去,繼續潛水去了。
柳泉沒有理會它的突然出現與消失,也沒有理會它剛才所說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話,就那麼出神地望著大樓之下,那一片喧鬨的操場。
她就那樣遙望著那片記憶裡似曾相識的操場,看著天際的夕陽逐漸向著遠方的地平線後麵移動著,晚霞的色彩愈來愈深;最後,她慢慢地伸出右手,從外套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樣東西,拿在手裡。
那是一部手機——是她曾經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使用過的。此時,那部手機就如同她昨天還在這個世界裡存在著一般,重新開機之後,電量仍然是滿格,信號也仍然是滿格;翻閱通訊錄裡,那些熟悉的名字也還都在,依然一一排列在手機裡。可是再看信箱裡,最後一封mail的發出時間,是兩年之前。
屏幕的上方小字顯示著時間。簡單計算一下,她能夠在這個世界裡停留的時限,已經隻剩下二十分鐘了。
她慢慢移動手指滑動屏幕,看到了那封標題為“再見”的mail的收件人一欄裡,那個熟悉的名字。
她的指尖在那個名字之上略微懸停了一瞬,仿佛猶豫了片刻之後,好像下定了決心一樣,毅然按下那個名字,在新mail的編輯界麵,寫下“我回來了。還可以再見到你嗎?”這句話,然後按下發送鍵。
但是,她所期待的那種發送成功的“叮”的一聲沒有響起。
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框,左邊是一個大大的紅叉,旁邊寫著【發送失敗】這幾個字。
她微微一愣,緊接著又一次不屈不撓地按下了發送鍵。
依然隻有那個大大的紅叉和“發送失敗”這幾個字的對話框跳出來。
停留時限還有十五分鐘。
她連續嘗試了好幾次,最後終於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指尖停頓了一秒,沒有再去按那個看起來永遠不可能成功的發送鍵。
她的右手緊握著那部儲存有一封無法發出的mail的手機,慢慢地垂了下來。
她的左手依然緊扣著那道絲網,透過交叉的金屬絲之間的縫隙,遙望著夕陽下的那片操場,以及操場上,漸漸已經結束部活,開始離開這裡回家的少男少女們。
暮色依然溫暖而明亮,在被晚霞染紅的天邊,有一群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鳥兒,展開翅膀,又疾速掠過天空,往更遠的天際飛去。
停留時限還有十分鐘。
她好像想到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許久許久,就隻是保持著那個姿勢,眺望著那片操場,那個地方。
直到,身後傳來“咣”的一聲,像是有人用力推開通往天台的沉重大門;隨即,有一道熟悉的、美妙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柳、泉——?!”
她的雙肩突地微微一顫,仿佛無法置信地僵滯在了原地,一時間,竟然不敢回頭。
然後,在原地僵滯了片刻,度過了最初的這一陣內心無以言表的驚喜與震撼以後,她像是在做慢動作一般,慢吞吞地轉過身去。
雖然這裡大概也僅僅隻是一個虛擬的世界而已,雖然即使她將來選擇了這個世界,這一刻大概也隻不過是虛幻的、促使她作出最終選擇的獎勵CG而已……
但是這一刻,這重新看見那個人的一刻,聽見他聲音的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此刻在她身後站著的,就是她最想見到的人,毫無疑問。
她眨了眨眼,眼眶中悄然浮上了一層水光,臉上卻慢慢地綻開了一個最為真切的笑容。
經曆了這麼漫長的時光,長久的彆離,跌宕的情節,不同的世界……
才有機會去體會,那時與這個人一起共度的時光,才是她一生中所經曆的最美好的日子;那時與這個人一起走過的風景,才是她一生中所路經過的最美好的流域。
所以……還有機會再見到這個人,真是太好了。
她看到他右手裡緊握著手機,那部手機應該並沒有接到過任何來電,沒有撥出過任何號碼,也沒有發出或收到過任何消息,可是他此刻卻突如其來地出現在這裡——
她看到他穿著整潔簡單的服飾,落日的輝芒勾勒出他矯健修長、身材挺拔的剪影,一如記憶中那樣出色;她看到他因為她的轉身而慢慢柔和起來的表情,眉眼間猶帶著一絲驚異的餘味,卻已經全然舒展開來,唇角也微微勾起,浮現一絲笑意;她看到他額前細碎的發絲被晚風輕輕吹起,見到夕陽投下的暖光照亮他俊朗的臉龐;她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有明亮的光點在躍動,深深地注視著她,輕聲開口,再一次喚她:
“……信雅。”
還有機會再見到這一切,再經曆這一切,再站在他麵前,永遠站在他的麵前……
還有機會親口對他說出“我回來了”這一句話——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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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前共通線·終了/明天請繼續收看跡部線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