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室長大人似乎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作為忠實的下屬,淡島和伏見雖然大概內心都很想立刻告辭,然而也不敢現在真的站起身來就走。
於是在宗像大司和妻子兩人把孩子們哄去洗澡之後,客廳裡馬上安靜了下來。
宗像家的父母留在客廳裡,父親宗像治郎仍然自斟自飲著一小壺清酒,室長大人的母親則坐在他身邊,桌上放著一壺茶,她正高高興興地在和淡島交談,興之所至還拿出一摞家庭相冊來和淡島分享宗像家的兄弟倆的童年趣事。
室長大人居然把他們三個苦命的部下丟在客廳裡,自己施施然地去泡澡了。
伏見一臉生無可戀狀,背靠著拉門癱坐在走廊上,麵朝著宗像家布置優美的庭園,卻完全沒有在欣賞,而是嘟嘟噥噥地抱怨道:“已經夠了吧……好想走人啊……已經可以了對不對……”
他的碎碎念聽上去好像暗示著自己已經血槽全空,隻差嘴裡吐魂了;這讓同樣坐在廊下,靠著一根廊柱、雙腳懸空、沒穿鞋子,十分散漫地隨意晃蕩著雙腳,望著夜色下的庭園的柳泉信雅似乎感到有趣。
她回過頭來,眼睛裡似乎帶著一抹促狹的笑意。
“不開心嗎,伏見君?”
伏見嗤了一聲。“這有什麼可開心的啊……”
柳泉信雅微微偏著頭,視線落在伏見毫無表情的臉上。片刻之後,忽然一笑。
“伏見君在鬨彆扭呢。”她若無其事地說,“是因為不習慣室長家這樣熱鬨的氛圍嗎?”
伏見的動作似乎停滯了一霎,才抬起頭來,陰鬱地掃了她一眼。
“嘖,你倒是很習慣啊,”他說,“室長家這麼普通的……日常的氛圍。”
柳泉信雅這次是真的笑了。
“不,”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她竟然也搖了搖頭,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並不算是‘習慣’吧……我想那是一種名為‘羨慕’的情緒。”
伏見:“……哈?!”
他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點,顯得有點驚訝似的。
柳泉信雅臉上的笑意並沒有維持多久就慢慢消失了。
“我羨慕這麼熱鬨的家庭氛圍……每個人都看上去很熱情,很友愛……讓人羨慕。”她的視線似乎從伏見身上移開了,漫望著黑暗裡的某個定點,仿佛陷入了回憶。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麼美好的家庭啊。”她歎息一般地低聲說道。
伏見:“……!!”
他似乎也一時間語塞了,片刻之後才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把臉扭向了另外一邊。
“彆說得好像全世界的不幸你都經曆過似的……”他低聲吐槽道,也不知道是在衝著誰生悶氣。
柳泉猛地挑高了眉。
她這是……無意中觸碰到了什麼【黑暗的過去露出了猙獰的一角】嗎?!
她頓了一下,收回視線望著伏見。
“不,我隻是有感而發。”她平靜地注視著撇開臉的伏見,停頓了一下,還是說道:
“伏見君,能認識你,我很高興喲?”
伏見猛地轉過臉來,那雙總是耷拉著眼皮半睜不睜的眼睛也在鏡片之後猛然瞪大了。
當他看到她臉上那個平靜溫和的笑意之後,他的五官簡直都要皺起來了,不耐煩的指數上升了十倍,狠狠地嘖了一聲。
“嘁,乾嘛對我說這句話。”他一臉煩死了的表情,用一種凶巴巴的口吻說道,“你就應該對著室長說啊——”
柳泉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就是對你說的。伏見君是個很可靠的朋友和同伴,我覺得青部有你真是太好了。”
伏見的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然而還沒等他追問,她就又天外飛來一句。
“當然,我覺得青部有秋山前輩也很好——我還記得在學校的時候,室長心血來潮宣布青部冬季的部活要搞什麼乾布摩擦大會,當時秋山前輩那副表情我能記一輩子哈哈哈哈——”
伏見:“……嘁,我真是多餘跟你說話啊。”
柳泉愉快地大笑起來。
什麼【黑暗的過去露出了猙獰的一角】之類的事情,就不要去觸碰了吧。
她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再來觸碰那些回憶了,無論是深藏而不為人所知的,還是像這種能夠哈哈大笑著和當時的小夥伴一同分享的——
突然,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慢悠悠地響了起來。
“你們看起來聊得很愉快啊?”
柳泉和伏見同時轉向聲音的來源。
穿著浴衣的室長大人就站在那裡,頭發上還帶著一絲剛出浴後的濕氣,唇角微微翹起,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很自然地走到柳泉與伏見之間站定,然後居然首先轉向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