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隔了這麼多年之後……在經曆了這麼多無法言說的激戰、艱困和磨折,在他都不可避免地開始老去的時候,她看上去卻還是和當年一樣年輕,雙頰像蘋果一樣細嫩紅潤,仍然像是那位穿著振袖和服出現在角屋裡的美麗少女一樣,站在他的身後,他隻要一回頭就能夠看到她在那裡,令人安心,令人動搖——
“非常……非常合適。”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看到她微微揚了揚眉表示詫異,於是他又把這句話完整地說了一遍。
“你這樣打扮……非常適合你。”他努力組織著言辭,思考著多年以前在島原的那一夜,自己究竟想要對她說些什麼。
“……很美。”最終他隻想到了一個乾巴巴的詞彙。
他看到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撲哧一聲抿著嘴唇笑了出來。
她一定是已經理解了他極力想要表達的意思。然而她對他表達的方式感到一陣有趣似的,用右手裡拿著的折扇頂著下巴,露出淘氣的神色。
“經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討姑娘們的喜歡嗎,一……呃,藤田君?”
他感到了一陣茫然。
“我……為什麼要討姑娘們的喜歡?”他不解地問道。
他看到她誇張似的微微睜圓了雙眼。
“這些年以來,難道從沒有姑娘出現在你麵前嗎?”她笑著問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完全沒有相隔多年之後重逢的生疏感,語調還是和從前——和那一晚他們在會津分彆的時候一樣,輕快而俏皮,聲音清亮可喜。
“出現?”他似乎感到更困惑了,甚至語氣裡都帶上了一種呆然感。
“當然會出現啊……走在路上也會看到年輕女性.吧。雖然新政府下了很多奇怪的命令,不過……沒有一項法令規定年輕女性不得在外邊出現吧……?可是她們出現不出現……這個很重要嗎?”
她誇張似的歎了一口氣,用手中的折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前額。
“果然,藤田君還是和以前一樣呢。”她笑著說。
藤田五郎微微皺了皺眉,對她言語中那個陌生的“藤田君”的稱呼而感到了一陣難以適應。
然而她這麼叫好像也並沒有什麼錯。他不可能讓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當年的新選組三番組組長齋藤一的吧?
……但是,在她這麼叫著他的時候,他卻無法自抑地產生了一股焦躁感,就仿佛這個新名字讓他們變得彼此陌生起來,仿佛在他們之間所共有的那些回憶與現實之間劃下了一道深刻的鴻溝,每一次這個新名字被喚出的時候,他們就更陌生一點,被這陌生的名字、陌生的時世分隔開來——
下一刻,他聽見遠處似乎有個人在說“則子小姐呢?則子小姐到哪裡去了?道治少爺在找她——”。
……則子?
這個陌生的名字遲鈍地劃過他的腦海。然而他卻感到她的氣息驀地一凝,然後發出一陣輕聲的嗤笑。
“嗬嗬嗬……麻煩又要找過來了啊,就不能讓我——”
讓她怎樣呢?她並沒有說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左腕被人突兀地握住。
“抱歉,這裡不是合適的談話地點。跟我來,一君。”
她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說道。然後,他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人輕輕一牽,向側後方退了幾步,隨即是一聲輕輕的哢嗒聲響起——在那裡居然有一扇小門!
她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拉著他,假如他堅持己見、強行站在原地不動的話,她是拉不動他的——然而現在不知道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莫名推動著他,他的眼前一花,發覺他們兩人已經到了外間一條陌生的走廊上。
那條走廊很窄,廊外就是庭院的一角——然而這個地方好像是庭院裡人跡罕至的地方,至少他剛剛裝作賞景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在庭院裡巡視了一圈的時候,並未發現這裡還彆有風景。
這間宅邸的庭院未經改造,還是和式風格。所以,突然出現一處從正常視角來看無法發覺的彆有洞天之處,也是和式庭院的玄妙特質之一。作為舊華族,擁有這麼一處設計精致的庭院並不過分——然而,牆上暗藏的小門、出門之後直接來到庭院裡常人難以發現的隱蔽角落……這種設計總讓人覺得格外在意。
突然,他聽到她完全恢複了正常聲線的輕快聲音。或許是因為成功從那間燈火輝煌卻氣氛壓抑的大廳裡逃了出來的關係,她聽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這間宅邸啊……是個瘋子設計的。”她說。
“所以到處都能看到能夠體現他內心那些黑暗之處的設計,什麼牆上的暗門啊、庭院裡的暗角啊……簡直就是為了準備來讓他逃命用的。”
藤田五郎愣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
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那麼輕快。
“啊,因為我認識那個瘋子啊。”她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然後,她的語聲一頓。
“啊~彆擔心,那個瘋子現在已經死了。”她突然挨近他的耳畔,仿佛擔心會被彆人聽去這天大的秘密一般,悄聲說道。
藤田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