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吹懷著一腔期待眼看著她熟練地弄出一盤炒青菜一個用野山菌和豆腐和著那隻倒黴的山雞的燉鍋來,又幫忙燙了酒——據說是她到山下趕集的時候買來的——熱氣騰騰地端上了桌。
不過他剛剛夾了一筷子雞肉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就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
說不上是什麼口感……好像也沒有什麼地方真的調味錯誤,也沒有任何古怪的味道,可就是……感覺差了一點,仿佛並沒有用心料理似的——果然,烹飪也是要看天分的嗎?神給了她連他這種男人都比不上的劍術天賦,所以要從她身上收回一點作為女人理應具備的烹飪天分作交換?
井吹隔著熱氣騰騰的鍋子,偷偷看向桌子對麵安然而坐,從容不迫地吃著飯的土方。心中突然對新選組的副長產生了一點複雜的敬佩感。
……該說是副長味覺失靈,壓根嘗不出味道的好壞好呢?還是說副長的自製力極強,心誌堅忍,什麼樣的飯都吃得下去,即使不好吃也把它當作修行好呢?
……又或者說,副長對這個姑娘心悅的程度,實在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是寧可一輩子忍耐這種說不上多麼好吃的飯菜,也想要留在她身邊才好呢?!
他也許以前是個頭腦不會轉動的笨瓜。不過和小鈴一起度過了這麼多年的時光,他當然可以體會得出男女之間那點微妙的情緒。
這也是一開始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副長和這個清原雪葉竟然真的會住在一起的原因。
……他冒出來的時候,怎麼看副長都是在和這個女人吵架吧。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冰冷得簡直可以立即把他這個倒黴的闖入者凍死。
他有點感覺清原雪葉的氣勢似乎稍弱——不過這也很正常,他就沒有見過很多人能在鬼之副長麵前還保有比他更高的氣場的,芹澤先生除外——但是她與副長之間的問題好像更複雜。
……副長盯著她看的眼神也更複雜。好像非常痛苦,痛苦到了極點,也憤怒到了極點——但是好像又很希望她不要說出什麼糟糕的話,或者作出糟糕的決定似的。假如當事人不是新選組的鬼之副長與一番組代組長的話,他要說他的第一感覺簡直就像是其實內心深處都不希望分手的一對笨蛋情侶正打算一拍兩散似的。
所以他才認為自己必須得現身了。不過那兩個人顯然在他弄出點響動來提醒他們還有外人在場之前,就已經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他覺得假如不是因為清原看上去身體狀況很糟糕,就活像是剛剛從山崖上滾下來一樣的話,那兩個人原本可以更早發現自己的存在的——早到,在他看明白這兩個人的微妙關係之前,就會暴露。
現在,新選組算是消失了……幕府同樣也不複存在。當年他所認識的大家,一個一個都已經離開了這人世。也許有的人活了下來,然而大家都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縱情地生活著、努力地發著光了。信念也好,命運也好,在亂世裡都是最最不重要的東西——甚至生命也是如此。
新選組的副長在外界的傳言裡已經戰死在箱館的樹林裡——那麼現在坐在他麵前,安然吃著晚飯的土方先生呢?他打算怎麼辦?
井吹想得頭都痛了。
還有那個清原……看起來明顯像是中了什麼糟糕的毒或者生了重病的樣子吧。她的麵色十分蒼白,初見時甚至還能夠稱之為“鐵青”,眼眸深處卻偶爾閃動著一抹暗紅色的光芒——
井吹倏然站了起來!
因為他想起來了,那抹紅色的眸光會在什麼樣的人身上出現!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站得太急導致身體磕碰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碟發出一陣叮叮咣咣的震動聲。
土方放下碗,抬起頭來,麵色平靜地注視著他那張口結舌的表情。
“井吹,有什麼事?”他問。
井吹龍之介原本是想說“清原君難道也變成了羅刹嗎!”,然而在接觸到土方的視線和表情之時,他突然愣住了,想說的話也卡死在了嗓子裡。
他認得土方那樣的表情。
那是在麵對極度的艱難狀況時也作出了相應覺悟和決意的表情。
就像是……他當初打算除掉芹澤先生時露出的表情一樣!
隻不過現在……他是打算留那個女人一條命吧。想要不惜一切地挽留她的生命不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喃喃地叫道:“土方先生……”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隱藏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裡?難道真的打算就在這種地方過一輩子嗎?清原君究竟是如何從新選組一番組代組長變成羅刹的?您又是為什麼會和她兩個人留在這裡?……
千百個問題從心頭滾滾而過,他最後隻說出了一句話。
“土方先生,已經做好了最後的覺悟了嗎……?”
土方似乎有點訝異。他當然能夠從剛才井吹龍之介那氣勢洶洶地猛然一站中猜到對方的心理變化,然而此刻他卻什麼都沒說,也僅僅隻是沿著井吹那種簡單的問法,簡單地應道:“啊。”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
“……和當初一樣。”
井吹龍之介:!!!
他沉默良久,忽然低低地笑了。
“是嗎……”他喃喃說道,“土方先生,真是個意誌堅定的人哪……”
然後他又重新坐下了,還衝著土方和柳泉微微低頭致意。
“突然站起來,真是太失禮了。”他說,語氣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態度。
“也許要打擾一晚上了……不過明天一早我就走。還打算去一趟鬥南,找一找齋藤君的下落……找到之後,我就回江戶去。從此繼續過著自己的日子……”
土方微微點了點頭,對他的話並沒作什麼評價。
第二天一早,在清晨略嫌寒冷的空氣裡,井吹龍之介背好了柳泉前一晚替他重新整理好的包袱,站在小木屋的門口,回頭望向新選組的副長和一番組代組長。
他似是有著很多話想說,不過最後隻深吸了一口氣。
“請、請您今後——”
他似乎憋住了一口氣,眼睛都憋紅了,才終於用儘全力喊了出來。
“也發自內心地努力活下去吧!”
土方一愣。“……哈?”
“從、從今以後……”井吹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著,努力地想要傳達出他胸中湧動著的情緒。
“即使不作為新選組的鬼之副長……”
“土方先生也一定會十分出色地活著。”
“因、因為,就算是像我們這種已經不再是新選組一員的……半吊子的不太可靠的家夥們,一直以來,眼睛可也仰望著土方先生您哪!”
“雖然說我們這種像蟲蟻一樣活著的方式,也沒什麼可以讓您參考的地方……”
“不過,我就是覺得,是土方先生的話,不管在哪裡,不管做什麼事情……一定有辦法活出不一樣的人生的。”
土方:“……啊?!”
柳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經過了一整夜的休整,似乎昨天的羅刹之力發作帶給她的痛苦已經完全不會再影響到她的身體了。
“沒錯啊。”她含笑說道,還衝著井吹龍之介友好地點了點頭。
“井吹君說得一點也沒錯。”
“是土方先生的話,一定是擁有這種才能的。”
土方大大地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起來。
“……真是說不過你們啊……”
他的視線略嫌尷尬地刻意掠過柳泉的身側,落到了井吹龍之介的身上。
“好吧。”
他說。
“你們說的話,我都記住了。”
“今後,也會一直記得的。”
【番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