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上一個世界的最後,在世界的基礎都開始發生動搖的時候,她和那位同為穿越者的“桐野鬱子”決戰之時,那飛沙走石、天地之間陰暗無光的記憶,在此刻突然跳了出來,明晃晃地在她腦海之中霸了屏。
是啊……是不能感情用事呢。
柳泉眼中的驚訝、不忍,以及乍然見到活生生的一個人即將在自己麵前去世的那種憤怒和激動,都逐漸黯淡了下去,最終化為無形。
她死死地盯著藤原泰衡腹部的那道傷口,仿佛一時間也忘記了自己還抓著他那隻沾滿鮮血的右手一樣。她的五指慢慢收緊了,直到快要痙攣起來,連帶著連她的肩膀也在微微顫抖著。
藤原泰衡瞥了她一眼。他的表情有些奇異,就好像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都已經被她握痛一樣,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雙眼之上,片刻之後,忽然一笑。
“哈……你也、會有……這種表情嗎。”他虛弱地嗤笑了一聲,仿佛說出每一句話都要用儘自己的力氣一樣,“一副……不想看到我死……的樣子,是、是真誠的嗎……?”
柳泉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他的臉。
啊,沒錯啊,就是在她的記憶中,曾經在現世透過電腦的屏幕,看到的這麼一張臉。又冷酷、又傲慢,總是皺著眉頭、昂起下巴,用一副上位者的表情注視著對方;生氣的時候,喜歡將拿馬鞭的幾根手指的指節哢哢地弄響,來強調那種氣勢……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咬著牙,終於慢慢地說道:“……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既然他們說,那個“鐮倉殿”源賴朝,是站在這個“泉禦前”身後的靠山的話,那麼不管“泉禦前”的來曆和背景究竟為何,她的立場追根究底,就是和最終被源賴朝所滅的奧州藤原氏統領藤原泰衡站在對立的兩方的吧。
她一定會把這其中的事情都弄清楚。然而現在並不是采取行動的時刻……被時間溯行軍或者彆的什麼勢力所撼動的時空裂隙——或者時空的扭曲——仿佛已經在她的麵前露出了猙獰的大口,假如她還有理智的話就一定不能去做多餘的事情……
藤原泰衡聽到她的話,似乎也並不意外。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疲憊地把靠在樹乾上的臉轉向了另外一邊,仿佛不想再看到她的樣子。
“……我知道……所以,你走吧。”他的聲音又輕又低。
“既然是源氏、派來的人……那就不要再回來了。”他最後說。
柳泉:?!
果然,她的猜測被證實了。可是她一點也不開心。
夕陽西下,一線橙紅色的落日餘暉投射了下來,現在正好映照到了山頂,投在女審神者和這位違背曆史事實而即將死去的奧州藤原氏統領的身上。
三日月宗近的臉色微微變了。
“……不能再耽擱了,主殿。”他在她耳畔低聲提醒道。
“在消滅時間溯行軍之後,毫無理由地滯留目的地太久,是會被視作非法之行為的。”他說。
“難道您來此擔任審神者之前,這些規條都沒有認真研讀過嗎?”很難得地,付喪神的口氣裡帶上了一抹真切的焦躁。
柳泉再看了一眼那位原本隻存在於她記憶中、作為某個遊戲無法攻略的配角而存在的男人,咬牙鬆開了他的手,站起身來。
她的掌心染滿了他流出的鮮血,觸感冰冷而黏膩,讓人感到一陣心悸和不適。
“……再見。”她低聲說道。
“我幫不了你……但是我會找出真相。”她說。
“讓你現在就落到如此地步的真相……我會找到的。”
藤原泰衡哼了一聲,臉仍然背向她,並沒有回答她的話。
柳泉咬牙,不顧周圍那些侍從和家臣“泉禦前您真的不管我們了嗎?!”、“您就這麼走了的話泰衡大人要怎麼辦?!”、“您是真的要回頭去投奔鐮倉殿嗎!難道您當初就是為了今天棄我們而去才來到奧州的嗎!”之類亂紛紛的挽留、怒吼和叫嚷,任由三日月宗近和其他付喪神幫忙撥開那些擋住她去路的人們,飛快地走下了山坡。
然後,就那麼將一個將死之人棄之不顧,她率領今天隨同出陣的六位付喪神,回到了本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