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他剛一看清窗外的狀況,就因為吃驚而微微頓了一下。
窗外現在還有長曾彌虎徹、和泉守兼定和一期一振三人。而現在被和泉守兼定架住刀的,正是奧州藤原氏的下一任家主,藤原泰衡。
長曾彌虎徹和一期一振在對付跟隨藤原泰衡趕來的那些隨從。對於他們來說,那七八名隨從完全不是問題——藤原泰衡隻帶了這麼幾個人就匆匆趕來伽羅禦所,是因為聽到了什麼消息嗎,還是僅僅因為不好的預感,想來證實一下?
三日月宗近來不及多想,一側身讓解決完那幾名戰力平常的隨從的長曾彌虎徹和一期一振先行進入大廳。然後,他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幫和泉守兼定一個忙,一起趕快解決藤原泰衡這個棘手的大麻煩,就聽到了藤原泰衡那冰冷的聲音。
“原來,是你啊。”
在對戰之中也顯得這麼冷靜而有餘裕,這可不多見。
他此時正巧拔刀與和泉守兼定的刀劍相抵,形成兩不相讓的、角力的態勢。看到三日月宗近在窗口出現之後,他的目光一冷,用力把和泉守兼定連刀帶人推開一點,自己則向後縱身退開兩步遠,高度警戒地瞪著三日月宗近。
“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語調冰冷地逼問道。
“你們,對我父親做了什麼?”
和泉守兼定一愣。
今天事前並沒有充裕的時間讓女審神者向他們所有人一一解說她與藤原秀衡之間達成的默契和計劃,因此知情者實際上隻有三日月宗近一個人。雖然剩下的五個人剛剛因為察覺到大廳內事情有變而紛紛拔刀衝了出來,但是在進入大廳之前,應該也不會想到裡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以和泉守兼定一愣,脫口而出:“哈?!你在說什麼啊?!”
三日月宗近卻慢慢皺起了眉,冷靜地對和泉守兼定說道:“和泉守,你先進去,主人在裡麵。”
和泉守兼定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大概是想到主人還在大廳內,好像也很需要他的戰力守護;所以他啊了一聲,最後並沒有過多糾結於藤原泰衡這邊的事,從三日月宗近身側翻身跳進了窗內。
三日月宗近橫身擋在藤原泰衡麵前,慢慢眯起了眼睛。
“我們能對秀衡殿做什麼呢,啊哈哈哈。”
他這麼說道。雖然發出了熟悉的笑聲,他的氣勢卻絲毫未減。
然後,他慢慢地冷下了眼眸。
“……我們打算去做的事情,您不是也應該心裡很清楚嗎,泰衡大人。”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道。
藤原泰衡一瞬間微微瞠大眼睛。
這個時候,他的視線忽然發生了偏轉——凝定在三日月宗近身側一點的位置上。
隨即,女審神者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的父親,已經去世。”
雖然屋外狂風大作、日月無光,然而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的穩定而清澈,聽上去像是伽羅禦所庭院裡的水池畔,從那根被劈開一半的小小竹筒裡淌下落入水池中的水滴一樣。
“現在,奧州是你的了,泰衡。”
意外地,她並沒有再使用敬稱對他說話。
“肩負起這場已經開始的戰爭的責任,好好地把它結束吧。想要做什麼,就放手去做——”
她說。
雖然殿內的燭火大多已被狂風吹滅、漆黑的天空中也沒有月亮,然而不知為何,藤原泰衡死死盯著她看了一陣子之後,還是隱約看清了她衣袖上的那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的表情僵凝了一霎,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然而她就像是沒有看到他的震驚與痛苦一樣。
今天由於是來謁見奧州之主的,為了禮節起見,她並沒有穿昨晚他在藤泉館所看見的那件不成體統地想要模仿神子的巫女服,而是穿著一襲華美的淡紫色和服。站在那扇大敞的窗後,她的衣袖被狂風吹得飄然欲飛。
他一直都知道九條則子長得很美——比白龍神子更美。然而,他自認為又不是那種會被簡單的美貌所打動的人。九條則子美則美矣,然而又傲慢又任性,做的事情沒有一件符合他的心意,一直到了今天還是如此——
即使她對他那些似有若無的小心思被他看了出來,他仍然覺得麵前這個女人就和鐮倉殿本人一樣麵目可憎。
然而今天他是怎麼了呢。
隔著窗子,她明澈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那麼專注,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兩人。
然後,她對他露出一個又燦爛又哀傷的笑容。
“和源氏的……其他人一樣,”她輕輕說道,“我已經變成了惡鬼——”
藤原泰衡:?!
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緊握的右手上,一閃。
“現在,成為斬鬼之刃吧,泰衡。”她最後說道。
土鈴聲愈來愈響,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藤原泰衡看著她向著自己的方向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右手掌心向上,平攤開來,像是想要去握住他的手一樣——
然而,那隻手上染滿鮮血。
下一刻,他聽到她的聲音,呼喚著彆人的名字。
她說:“三日月,我們走吧。”
啊啊,原來,她的手,並不是伸向他的啊。
雖然仿佛明白了父親之死或許與她脫不了乾係,但是他在原地站著沒有動。
她應該也明白的吧?……他知道她的分量不足以作為他威脅源氏的砝碼,假如她在這裡死去的話對他來說、對源氏和奧州藤原氏的戰局來說就更加沒有用了。
她最有用的時刻,是刺殺奧州藤原氏第三代統領之後,背負這樣的汙名逃離伽羅禦所。這樣他就占據了大義的名分,並且還可以以“統領遇刺”這樣的理由任意發兵,甚至包圍源氏的軍奉行梶原景時的居所——
那道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土鈴聲愈來愈響,最後簡直似要響徹天地之間;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泉、泉禦前!求求您停手吧!彆、彆做這麼危險的事……】
霎那之間,某個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鑽入他的耳朵裡。
他一震,環視四周,卻發現在場的並沒有其他人。
他苦苦思索,最後感覺那個聲音好像是他的部將河田次郎的聲音。
然而今天他並沒有把河田次郎帶到伽羅禦所來。
那麼,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印象——或者說,幻覺——河田次郎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下,驚慌失措地喊出了這樣的話?!
天際翻滾著烏雲和驚雷。一道看上去幾乎能夠貫穿天地的閃電忽然從雲層中劈下,直達地麵。
在那道閃電出現之處,翻滾著的厚厚雲層好像開始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身邊,她的那位親信家臣、那位剛剛被她呼之為“三日月”的美男子臉上隱隱變色。
他立刻返身衝回了廳內,一下捉住她的左手,把她強行向後拉去。
“不能……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主人,我們走!”
那種和藤原泰衡極其相似的聲音,壓低嗓子,這麼喊道。
藤原泰衡:?!
惱人的土鈴聲仍然一直在響,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在她被那個美男子強拉著一直向後退去的時候,藤原泰衡不知為何,突然往前衝了兩步,然後停在了那扇大敞的窗外。
……然而,廳內已經空無一人。當他衝到窗邊的時候,好像室內傳來的最後一線耀眼的光芒也倏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