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背靠一根廊柱,那雙長腿一屈一伸,手裡端著一杯酒卻並未喝下,長長的前發幾乎擋住他一隻眼睛,肩上披著一塊奇怪白布的青年。
這七個人的態度太過悠閒了一點。假如不知道昨夜平泉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也不知道此刻府門外火把搖曳、人聲鼎沸的話,會真的以為他們隻是在此做那種賞月的風雅之事。
銀從分列兩旁的士兵中間走過去,在池畔那幾人的虎視眈眈之下,一直走到廊下,在泉禦前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十分有禮地又對她微微躬身致意。
“泉禦前大人,”他的聲音仍然是那麼沉穩得近乎刻板,就仿佛平泉的異變完全不能動搖他的內心一樣。
“泰衡大人請您前往大社,與源氏的軍奉行大人見麵。”
女審神者注視著他,然後忽然咬著團子的竹簽,笑了。
“大社……嗎?”
她好像在沉吟著思考該不該去,而她身旁的三日月宗近卻突然附耳過來低聲提示她說:“‘大社’是藤原泰衡最近建造起來的一座神社,好像是把一部分軍費都擅自用在了這上麵……”
他頓了一下,用意味深長的語氣輕聲說道:“……據說,是為了在這座神社裡舉行和您的婚禮儀式呢。”
柳泉:“……”
挪用軍費給她修什麼神社……啊這個套路聽上去好熟悉啊?這不是那種禍國妖妃的戲路嗎?!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麵無表情地丟開那串團子,輕盈地一縱身就直接從廊上跳到庭院裡,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那身巫女服,然後徑直向門外走去。
“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去看看吧。”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來到大社門前,一眼看到那長長的階梯和在夜色下仍然顯得金碧輝煌的建築輪廓,柳泉就皺起了眉頭。
她不得不拾級而上,感覺一路上自己的體力槽都在不停地飄出“-1”“-1”“-1”的數字。
終於爬到階梯的頂端,看著正殿簷下懸掛著的那一串燈籠,她若有所思地腳下一頓。
銀在她身後說道:“請進入大社吧,泉禦前大人。泰衡大人在裡麵等您。”
柳泉哦了一聲,不再猶豫,徑直走入正殿。
正殿裡居然已經人滿為患(?)。
藤原泰衡站在大殿的正中,他的身旁站著對柳泉來說其實造型很熟悉的神子和八葉。現在再加上“泉禦前”這一行人,感覺就更擁擠了。
假如不是平泉的軍費……不,經費在燃燒,讓他建起了這麼闊大、足以容納一二十人的殿堂的話,柳泉懷疑此刻神子的八葉與她的“六花”就必須都站到殿外去了。
她緩步徑直走向藤原泰衡的麵前,向他微微頷首。
“深夜讓我來此,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無視殿內緊繃到近乎凝固的氣氛,她含笑這麼說道。
很奇怪地,當她走過來在他麵前站定之後,原本緊繃著臉,看上去十分冷淡的藤原泰衡的臉色卻微微變了。
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如同鐵麵具一般冷漠得不可撼動,然而他那雙深紫色的瞳孔卻微微放大了一點,像是很驚訝於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又有些不願相信一樣。
柳泉:?
然而藤原泰衡已經恢複了之前的那種冷靜。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對她的姍姍來遲感到不悅似的,沉聲應道:“等一下你自會知曉。”
和三日月宗近十分近似的聲音,然而在她麵前永遠沒有過好聲好氣。
柳泉看了他一眼。
藤原泰衡臉色黑沉沉地盯著大社的正門。
殿內聚集的人數雖多,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去接近他。白龍神子和她的八葉站在一起,銀作為他忠心的屬下,在入內稟報完“泉禦前大人已經來到”這件事之後,又已經退下。隨她一道前來的付喪神們站在正殿的另外一邊,那種站位看上去就好像和神子的八葉們分庭抗禮似的。
隻有奧州新的主人,還擁有著極為年輕的眉眼,站在燭火搖曳的新建成的殿堂正中,晚風從敞開的窗扇吹入殿內,吹動他身後鬆鬆束起的黑色長發的發梢。他的背脊挺直,麵容緊繃出難以接近的線條,整個人看上去竟然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獨感。
雖然不知道這一次——在這個時空裡——他的父親藤原秀衡之死是由誰導致的,然而柳泉突然想到了上一次藤原秀衡在伽羅禦所對她說過的話,“早就想過讓他來執行……可是,他意外的心軟呢”。
那麼這一次,秀衡是真的死於源義經的刀下嗎?托賴平泉庇護的九郎,就連兄長都已經容不下他,失去了秀衡的庇護,他還能有什麼容身之地?這個拙劣的借口簡直明晃晃地寫著“鐮倉殿向我要人,我就來抓你了,不需要給你什麼令人信服的道理,你除了接受之外彆無選擇”。
……那麼,這一次,藤原泰衡不再心軟了麼?他終於下定決心要為平泉爭取時間而背負這麼深重的、弑父的罪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