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個好像快到變聲期的九州腔小少年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他感到頭腦一陣微微的混亂,這個時候正好因為有其他人在壕溝頂端走動的關係,洞口沒有夯實的一些渣土簌簌地落了下來;為了不被沙土迷住眼睛,他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隨即,一道微微帶著氣喘、卻仍然含笑的聲音,在他頭頂上輕輕揚起。
“喂,還好吧?”
齋藤聞聲睜開眼睛,看見筱田一緒半跪在壕溝的邊上,低著頭往下張望著他的狀況。
看到他睜開了雙眼,表情也沒有什麼痛苦之色,她似乎放心了一些,咧開了嘴笑了起來,十分自然地把上半身俯得更低一些,向著他伸出了一隻手,像是打算助他一臂之力、把他從壕溝的底部拉起來似的。
然而齋藤就那麼睜著眼睛,瞪著那隻從他上方、向他伸過來的右手,一時間卻並沒有行動。
那隻手五指張開著,手背上有一道新的血痕。齋藤就這麼仰麵朝天地躺在壕溝的底部,注視著筱田一緒俯下身打算來拉他的身影,幾乎要占據他的多半個視野;現在已經到了下半夜,月光也仿佛變得明亮了一些,那皎潔的月色從她背後投射過來,在她的輪廓上鑲了一層細細的銀邊。
“……山南先生……早在元治二年的時候,就不在人世了。”
他突兀地說道。
她仿佛微微一怔,因為背光而顯得並不那麼分明的五官之間似乎浮起了一層困惑之意。
齋藤繼續說道:“但是土方先生還在。他往仙台去了。”
說到這裡,他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同樣伸出手去夠她那隻向他伸過來的手,而是靜靜地說道:“……你去找他吧。他才是那個當初在大阪幫過你的人……假如要報恩的話,也應該找他才對……”
筱田一緒似乎因為他驟然提起了這兩個人名而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之色。然後,在他眼前,那層驚訝之色就漸漸變為了惆悵,最後化為無形。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向他伸出手來的動作沒動,說道:“你想讓我離開這裡,去找土方先生,是因為他那裡比這兒安全些,是吧?”
齋藤沒說話。
筱田一緒好像也沒打算從他那裡得到什麼答案似的。她唇角微微一勾,臉上就浮現了一絲令人費解的笑容。
“我不能去找他。……我已經走不到那兒了,土方先生那裡……”她輕聲說道。
“……所以,我隻能報答在你身上了。就這麼爽快點接受吧。”她眼中浮現的一絲名為惆悵的事物很快一掃而空,抬起頭看了看夜色,又回過頭去張望了一眼純義隊先前應該守備的方向,最後又把視線轉了回來,居高臨下地落在他的臉上。
“……因為你不快點接受的話,敵人馬上就要殺上來了。到時候你不想接受也沒辦法了。”她的聲音裡重新帶上了一絲有點鬼畜般的笑意。
齋藤歎了一口氣,終於微微欠起身來,向著她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借力一下站了起來。
然後,他聽到她頗為愉快地笑了。
“很好。……你,男子力上升了五十點喲。”
齋藤:“……”
啊,這不是抄襲剛剛那個九州腔少年的台詞嘛。然而什麼是“男子力”,她說著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不知為何,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齋藤借著筱田一緒來拉他的那股力量,左手同時一按壕溝邊緣,翻身躍上了地麵。
可就在他在地麵上站穩的那一瞬間,遠處仿佛有什麼巨大的響動。
嗡的一聲,空氣裡有什麼不祥的響聲劃破黑暗,隨即一團火光就在距離他們不太遠的地方炸響。
強大的火光卷起一團湍急的氣流,瞬間掀起地上的沙石、塵土和樹木,爆出巨大的衝擊波,把那團火光周圍的人們也都幾乎要掀翻。
其實那團火光的爆點距離如來堂這邊的陣地還有一點距離,但氣流瞬間掀起、也讓齋藤和其他人都站立不穩,踉蹌了幾下。
齋藤下意識一把托住筱田一緒的手臂,及時替她穩住了身體的重心。
這一發炮彈的彈著點很不精確,但齋藤立刻就格外警惕起來。
這也許隻是敵人的一輪試射。等到兩三發炮彈過後,他們找準了位置,如來堂說不準就要陷入一片火海。
不管怎麼說,當炮彈打過來的時候,躲在壕溝裡總比呆呆地站在地麵上當靶子來得好點;齋藤立刻厲聲吼道:“全員!向後退入戰壕隱蔽!”
隨即,他揪住筱田一緒的手腕,重新向後一翻身,又跳回了戰壕裡。幾乎與此同時,一發炮彈呼嘯著朝著他們的方向飛過來——
好在那發炮彈掠過了如來堂上空,落在了後麵小山坡的樹林裡。咚的一聲地動山搖,還發出樹木吱吱嘎嘎地折斷倒下的聲音,十分刺耳。
齋藤聽見自己身旁的筱田一緒發出一陣被土灰嗆到的咳嗽聲。她一邊嗆咳著,一邊問道:“怎麼……?”
“彌助炮。”齋藤言簡意賅地回答道,同時探手到壕溝底部,摸索了片刻,一把撈起先前被丟在那裡的一柄步/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張臉去,把步/槍架在了壕溝的邊緣上。
筱田一緒好像終於奮力平複了自己的呼吸,剛要說話,旁邊就有個人貓著腰小跑了過來。
“隊長!俊太郎可能不行啦……”
是先前用步/槍攔下這一行所謂的“可疑人員”的那個青年,新井。
他此刻也是灰頭土臉,帽子也不知道被氣流吹跑到哪裡去了,臉上黑烏烏的,眼下卻有一道白白的豎線。當他走近了以後,齋藤才發現,那道豎線原來是他的眼淚衝開了他臉上覆蓋的灰土和臟汙。
“池田那家夥也找不到啦。他們剛剛都在純義隊那一邊……”新井年輕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
齋藤在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