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
也許是今夜眼睜睜看著太多同伴倒下,或被炸得血肉橫飛的緣故,麵對自己的隊長這鐵麵具一般不可撼動的鎮靜冷然,新井內心中逐漸升騰起來的那種凡人都會具備的驚恐,又被理智最終壓製,而慢慢地落了下去。
最終,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應了個“好吧”,拎著自己那杆步/槍,又慢吞吞地走開了。
齋藤貓著腰在戰壕裡穿行,借著先前大家潦草挖成的、淺得站直身子的話隻能擋住多半個身子的戰壕的遮擋,他儘可能地到了陣地各個方向上他能夠到達的最遠之處,觀察那附近的狀況。
就在他在戰壕裡壓低身子來回穿行的時候,薩長軍隊那邊當然也沒有停下來。炮彈和子彈嗖嗖地就跟不要錢似的在戰壕上空飛過,幾乎密集到交織成一片火網。
齋藤再把自己的身軀壓低一點,右手拎著一杆步/槍,加快步速回到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
那個位置現在算是正麵迎擊官軍的要害之處,然而新選組這裡已經不剩什麼人可以加強兵力把守那裡了。
當齋藤回到那個位置上的時候,有點驚奇地發現筱田一緒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一杆步/槍,此刻正拉開槍栓檢查著裡麵;而她帶來的那幾個人分作三組——兩位青年各自自成一組,剩下三名少年作為一組——相互之間拉開一點距離散落在某幾個相隔不遠的位置上,剛巧把那一片的前前後後方向全部都監視了進去。
齋藤甩開一點自己心中突起的奇異感,鄭重地向著筱田一緒說了一句:“……多謝了。”
結果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表情比他自己的神色還奇怪。
“誒?……我還什麼都沒做哦?”
齋藤:“……”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有點想笑,又很快繃住了。
他咳嗽了一聲,開始嚴肅地向她說起了他觀察的結果。
“那些薩摩人大概是想用炮彈把我們都打死,免得自己衝上來在白刃戰中送死吧。”
“……長府報國隊那邊,因為在戰壕裡,地勢太低,看不清楚他們的動向。不過他們已經折騰了大半夜,就算是遊也應該遊過來了。”
他一臉嚴肅地說著自己的推斷,說到這裡明明覺得自己的推理毫無任何問題,卻頓了一下——因為他發現麵前的她又咧開嘴,笑了。
雖然經過大半夜的戰鬥,他們誰的臉上都稱不上有多好看,沾滿了塵土和蹭上的臟汙;然而她因為來得晚些,臉上看起來總歸還是比他乾淨些;所以現在那個笑容看起來也更加鮮明一些,明晃晃的,險些晃花了他的眼。
齋藤說著的話不由得為之一頓,語氣裡也浮上了一層困惑之意。
“怎麼了?……我並沒有要說令人發笑的話的打算。”他問道。
然而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卻讓她唇角那個笑容忽而凝固在那裡!
齋藤:?
他心頭的疑惑更加深了一些,張了張嘴剛想繼續問下去,就聽到頭頂傳來炮彈飛行帶起來的風聲,還有已經極度接近自己所在位置、因而愈來愈響的呼嘯聲——
在理智叫囂著報警之前,他的身體就自動下意識作出了反應。
他合身往前一撲,重重地將那個剛剛還在生動地笑著的姑娘撲倒在地。他們的身軀砸在戰壕底部粗糲的地麵上,碎石硌得他露在外麵的肌膚生疼——
但下一刻,他的思緒就被迫中斷了。
驚天動地的震響幾乎在同一時刻,在他的頭頂上炸開。土石像是被震成了齏粉一樣,被猛然掀到空中、再像下雨一樣密密麻麻地嘩啦啦落了下來。
那巨大的爆炸聲和衝擊力就像是有什麼人瞬間出拳、從他的耳洞裡粗暴地鑽進去,直抵大腦,然後在他的大腦裡狠狠地給了他很多下,再撕扯著他的大腦和耳膜;一瞬間他的大腦混沌、耳朵刺痛,沙石如同暴雨一樣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
他感到自己的頭頂一痛,霎那間就嗡地一聲爆響了起來。額際火燒火燎似的,像是有鮮紅的血幕陡然鋪天蓋地地朝著他當頭籠罩下來;那種疼痛逐漸像是有人拿著最鋒利的刀,一刀刀戳著他內裡最脆弱的骨與肉,再活活將之撕扯分離;終於,在那種衝擊、震撼與難以忍受的痛楚夾攻之中,他的記憶與他的軀殼,突然在某個瞬間,驀地統統變成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