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藤一:“……”
他感覺自己說不過這個人,好像在自己身負重傷的此刻,就連氣勢上也莫名地被這個長相十分俊美的青年壓過去了一頭似的;於是他轉而問起自己最關心的一件事。
“可是,筱田君的頭發……怎麼……?”
“一夜白頭,曆史上也曾經有過這種記載吧。”那位青年再度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打斷了他。
並且,還用一種同樣十分擔憂的神色瞥了一眼筱田一緒。
“但是,還這麼年輕就這樣了……將來,可怎麼辦呢。”
他的反應雖然有些鎮靜得過分,但這句擔憂的話恰到好處地彌補了這一切,充分反映出了他作為一個有點關心戰友的路人,對同伴身上發生的異變而感到有些憂心忡忡的善意。
齋藤一雖然覺得有哪裡不對,一時間卻也說不出來什麼。而且他那一陣陣發漲而疼痛的大腦,也不適宜思考——不如說是一開始想問題,腦袋就痛得像要爆炸一樣。
於是他隻得又把目光投向麵前一夜白頭的年輕女子,仿佛期望著從她的反應裡能夠得到些什麼讓他安心的結論——然而他想要得到怎樣的結論才算滿意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能夠察覺他內心的想法一樣,筱田一緒忽然衝著他笑了笑。
那個笑容有點勉強,但好歹並沒有透出消沉的情緒來,反而有種竭力振作之感。
“放心,我沒事。”她說。
“再說,現在說什麼將來的事呢,還是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吧。”她輕描淡寫似的繼續道,蹲下身去把一柄太刀放到她之前背著的包裹裡、再反手把那個包袱重新背在身後,站了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齋藤一才注意到她右臂上透出的血跡。
他不由得驚訝地盯著那裡,“你……受傷了嗎?!”
聽到他的詢問,她歎了一口氣。
“其實……真的不要緊的。”
齋藤不太同意這種草率處置的說法,他盯著她手臂上流血的傷處不放——雖然隔著衣袖,看不到其下究竟是怎樣的傷口,不過他仍然儘量緊盯著那裡,直到她挫敗似的又歎了一口氣,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然後從口袋裡拽出一條看上去已經有點臟兮兮的手帕,走過去遞給他身旁的青年。
“能幫我綁一下傷嗎,三日月?”
那青年聞言點了點頭,接過手帕替她在右臂上綁緊。她順勢活動了一下手臂——像是要展示給齋藤一看似的——笑著說道:“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啊。”
然後,她望了一眼那個名為“三日月”的青年,說了一句讓齋藤一有點莫名其妙的話。
“……至少,就這樣撐上兩個小時,我還是可以的。”
齋藤:?
他還來不及思考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就感覺被旁邊的青年架著而不得不邁出了腳步。
“那麼,我們就趕在那之前入城吧。”
仿佛像是在說著“今天天氣真好啊哈哈哈”一類普通的對白似的,那個一側額發略長的青年衝著他一偏頭,示意他往前走,隨即邁開腳步。
新政府軍的冷槍在他們身側織成密密的網,打在他們附近的泥土和植物上,濺起一陣混合了塵灰與植物殘屑的嗆人迷霧,充滿了他們的鼻腔和胸口。
時近秋日,然而再嗅到這種植物的氣味時,卻並不讓人感到有種心曠神怡或安心的感覺,隻有漫天遍野襲來的、死亡在身後追趕似的緊迫感。
齋藤一感覺自己已經流了很多血,頭腦都因此而不那麼靈敏了。
在茫然之中,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哪裡,也完全不知道在那陣猛烈的炮轟之後都發生了一些什麼;腳下隻是機械地隨著身旁那青年的步速而移動著,很多時候幾乎是被他拖拽著行走;每走一步,身體的各處都會傳來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腳步變得愈來愈沉重,汗水從他身體的每個毛孔之中滲出,很快溻濕了他的衣服、他的頭發,再慢慢一滴滴落到他所邁過的路上——
在每移動一次都會給自己疼痛的全身帶來不可遏止的震動中,那些跟隨著他死守如來堂的新選組同伴們的名字,好像都被震出了他的大腦,遺落在了他行經的身後。
他竭力地想要記起那些人的姓名,想要向身旁的青年以及那位青絲成雪、卻仍然執拗地衝在他們身前,像是打算替他們開辟一條前進之路線的年輕姑娘打聽一下自己那些同伴的下落。
然而他失敗了。
在不斷的顛簸和震蕩之中,他感到渾身變得愈來愈沉重;腿腳逐漸變得難以抬起,視野也逐漸變得愈來愈模糊。到了最後,他艱難地用儘全力才能把沉重地垂下的頭顱稍微抬起一點點;他就用那一秒鐘的機會,再度望向前方——
視野裡,隻有她搖曳著的模糊背影。他知道,那是她在奔跑,在戰鬥,仿佛永不疲倦似的,要指引著他離開身後的人間地獄,回到前方他曾經誓言要以生命捍衛的城池中去。
隨即,他的頭失去了力量的支撐,重重地沉落了下去。她的背影,從他變得一片黑暗的視野之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