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琢弓著腰,死死抓著胸口處的布料,拚命汲取氧氣,像是一條瀕死的魚,良久鬆開的時候,那處已經成了一團難看的褶皺。
他單是用手,是撫不平的。
他的哥哥是哥哥,陛下又是陛下,哥哥是陛下,陛下卻不一定是他的哥哥。
蕭琢皺眉,用手掌揉了揉額頭,往日之事不可追,多想無益,也不知道今天為什麼會夢到。
他忽然嘴角勾起一個難看牽強的笑容。
你看,小時候他的夢想實現了,每天不僅能吃白饅頭……
前日吳墾與王員外等人的案子公示出來,洛陽百姓茶餘飯後,又多了談資,小報們趕緊將此事都刊登好,博個熱點,好多賣些錢。
今早人人吃飯的時候,手裡都有一份小報,談論的皆是逢喜與蕭琢辦的那兩樁案子。
逢喜原本就是當年女科的探花,又兼之容貌最秀,引人注意,這案子一亮出來,著實又給她拉了不少好感。更成為了洛陽少年們心中可望不可即的求婚對象第一人。
他們喜歡,但又覺得人家太優秀,自覺配不上,因此踟躕不前。
至於蕭琢,一個混不吝的紈絝王爺,不拖後腿,甚至還能在關鍵時候幫上忙,也讓百姓震驚不應,大家對他的評價從一無是處變成了多少還有那麼一點用,尤其還有那吳墾的襯托,一時間風評轉好。
“雖然越王混賬一點,總愛打架鬥毆,又摳門,但比起這個吳墾,也還不錯了。”
“誒,說起這個,你們還記得前幾年……”
“前幾年……啊,也是……”
一大早,蕭慎剛起床,聽見了那些宮女悄聲議論蕭琢,又聽說李相求見,他將擦臉的帕子往地上一扔,怪不得早上莫名的晦氣。
但李相又不能不見,畢竟李相是百官之首,是肱股之臣,若是隨便打發,那些史官不知道又要寫什麼,那些禦史也要勸諫。
早晚有一天,他要廢丞相,大權獨攬,想砍誰就砍誰。
李相進來後,拱手行禮,不緊不慢道:“陛下萬安。臣今日前來,是為刑部郎中謝大人辭官一事前來的。”
“既然辭官,那就從員外郎中推舉一人補上便是。”
“陛下,老臣正有此意。”
蕭慎眼睛一眯:“李相看中誰了?”
“刑部三位員外郎之中,臣願意推舉逢員外郎。”
…………
蕭琢身體雖然不適,但還是能挺著去刑部當值,到的時候,崔尚書正召集了人去議事廳開會。
崔尚書近日也不知道是抽什麼風,整個人都高興的不得了,不知道還以為他馬上要升官了。
待眾人落座之後,崔尚書喝了一口茶,才姿態十足,拉著長音道:“大家也知道,謝郎中走了,官位空缺也不是辦法,本官召集大家來,便是為了推舉出新的郎中。”
他將所有人的心吊起來之後,又優哉遊哉喝了口茶,咳嗽兩聲,往痰盂裡吐了茶渣,才緩緩繼續說:“咱們一共三位員外郎,自然從這三位裡選。”
他隨手一指逢喜:“小逢大人便不算了,你年紀太輕了。”
蕭琢原本就不舒服,身心煩躁,聽他這麼一說,更加煩心了,不耐煩地呼了口氣:“少拿我年輕當借口,若論起來,我比其餘兩位的功績更高。”
崔尚書也沒想到他能當眾頂嘴,臉上有些下不來:“你過幾年就要結婚生子了,哪有心思放在刑部?”
蕭琢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擱:“你怎麼知道我就要結婚生子?你趴我床底下聽的?”
“你今年都十七了!年紀也不小了。”
蕭琢控製了一下情緒,強忍著沒把茶水潑在姓崔的臉上,當逢喜實在是不太好,既要肚子疼還要受這老癟犢子的氣;“您方才說我太年輕,現在又說我不小了,自相矛盾,妙啊!”
左侍郎站起來當和事佬:“誒呀誒呀不要吵了。”柿子也得撿軟的捏,他不好勸崔尚書,隻能對著蕭琢使勁兒:“小逢大人啊,崔尚書說得也沒錯,你年紀輕,還是得多曆練,才能服眾。”
“我還要服眾?兩樁案子辦下來,還不夠服眾嗎?”蕭琢舌尖在牙齒上掃了一圈,心想李丞相辦事怎麼這麼不靠譜?都這個時候了人還沒來?
刑部這些老匹夫,他可真是受夠了,要不是逢喜還得在這兒一直待著,他早就掀桌子罵人了。
大人們老臉都有點兒臊得慌,但依舊用各種話術來搪塞她,讓她再等等,還年輕,有的是晉升的機會。
畢竟官員調動牽扯的太多,其中可運作的也太多,人選早就已經內定下了,他們的禮也收了不知多少。
他們假模假樣激烈地探討起來,最後將內定好的人選,一位三十多的,姓李的員外郎推出來。
那李員外郎看著逢喜,實在有些底氣不足。
他雖在員外郎這個位置上乾了好些年,平常也就是整理整理文書,審審犯人做做筆錄,原本謝郎中要辭官,他多方麵周轉,已經內定好他了。
但誰承想半路上殺出來個逢喜,她一個月之內便親自辦了兩樁案子,現在在百姓之中呼聲格外高。
那也沒辦法,誰讓逢喜人情世故不到位,這個刑部郎中,他必定要收入囊中了。
蕭琢也實在懶得跟他們扯皮,坐在椅子上喝自己的茶,已然胸有成竹。大家隻當她是爭不過放棄了。
蕭琢心裡想了一圈兒,逢喜雖然又蠢又年輕,但也比這些整日坐在屋子裡腦滿腸肥,隻等著熬資曆混上去的老家夥們強,她畢竟是真去過現場去辦過案的,看案子也認真,多教教是個得力的人。
崔尚書最後總結道:“那本官便將李員外郎的名字呈報給陛下,請陛下下旨……”
“聖旨到!”
他剩下的話還含在舌尖沒來得及說,便被打斷,連忙招呼大家去接旨。
“陛下有旨,晉刑部員外郎逢喜為刑部郎中,欽此。”短短一句話,不知道多少人的心碎了。
蕭琢慢悠悠將旨意接過來,拉著長音:“臣接旨。”
刑部那些人,隻從他這三個字中,聽到了滿滿的諷刺,他們表情扭曲,說著違心的恭喜話。尤其李員外郎,更是從天堂掉到地獄,還要故作大度,快要憋出內傷了。
他們也都奇怪,為什麼陛下分明不喜逢喜,卻又晉她官職?
蕭慎在李相走後,一腳踹翻了身邊的百寶閣,眼睛中布滿了血絲,像是一頭憤怒至極的困獸,一個兩個,都拿他當皇帝嗎?
“叫欽天監來!叫他趕緊滾過來!”
周圍的宮娥與太監呼啦啦跪地。
不多半會兒,欽天監立在聖宸宮下方。
蕭慎繞著他轉了兩圈,令他渾身發抖,冷汗津津。自上個月起,陛下宣召他的次數就格外多。
“朕上次讓你算的,你算好了嗎?”蕭慎終於停下,用陰沉沉的眸子看向欽天監。
欽天監連忙在身上擦了擦自己手心中的汗,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上麵有著幾個女子的生辰八字,有的後麵寫著“吉”,有的寫著“平”。
蕭慎將那大紅灑金的紙接過來,嘴角扯出笑來,眼神中跳躍著光,語氣卻是冷嗖嗖:“越王與逢喜的命格不合?”
欽天監連忙點頭,心想那哪是不合啊,簡直是互衝。
九成九的冤家,綁在一起就要兩敗俱傷的命。
但命數這東西也講究個物極必反,也有那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算的概率,兩個人反而把命衝旺了。
但這概率就不說了,如同桌上立著一根針,從上又砸下來一根針,結果兩根針尖正好對著,穩穩立起來的概率。
算了,這麼小的概率,他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