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遠處驅策著坐騎、在東北麵的山坡處來回巡視的軍士,突然抽鞭打馬,疾速回撤。
“流民朝這邊來了!”
蕭劭再不敢遲疑,一麵吩咐車夫調頭回撤,一麵拽下阿渺手中的車簾,語氣儘量淡然地囑咐道:“你乖乖待在車裡,千萬不要出來。”
隨即,又略略提高了些音量,隔著車簾,“陸世子,禁衛會護送你和公主返回紫清宮。煩請你替我照顧好公主。”
陸澂出身將門公府,明白眼下狀況嚴重,也早已湊近了車窗旁,隻是不敢觸碰到阿渺、微微拉開了些距離,應聲道:“臣……臣必定……”
話未說完,馬車已調轉方向,伴著一聲急促的揚鞭聲,猛然加速地疾馳了出去。
阿渺被帶得差點失去平衡,連忙扒著窗沿,透過被風吹鼓而起的車簾縫隙,再度朝外張望出去。
東北方的山坡上,不知何時,已然出現了一片烏泱泱的人群。
其中有人在高聲地大喊著什麼……
騎馬駐守在坡上的禁軍們散了開來,拔出明晃晃的兵刃,揮舞著、嗬斥著,擊向企圖衝下坡頭的百姓。可那些饑民並沒有他們想象的脆弱,亦絕非“手無寸鐵”,而是高舉著木棍與石塊,憤怒地砸向禁衛的坐騎。
近百萬的關中的災民流落中原,賣兒鬻女、家破人亡,不得已冒死渡江南下,又被官兵堵在了富陽以外,任由其靠著吃草根樹皮,自生自滅。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倒下,一個個被當作口糧吃掉,再懦弱膽怯之人,都能變成惡魔。
他們帶著窮途末路、早已將性命拋諸腦後的那種狠勁,不顧身上被戳出血窟窿,前仆後繼地撲了過來,合力拽倒禁衛的坐騎,廝殺哄搶起了馬肉。
散布山坡的禁衛騎兵,很快被潮水般的人流所圍住,如同被投喂進鯉群中的魚食,接二連三地湮沒無跡。
常年居住於深宮中的人,何曾見過如此血腥慘烈的場麵?就連圍守在馬車近側的禁軍士兵們,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他們大多出身士族,靠著祖蔭謀到了這份不用上陣殺敵、但官階不低的肥差,平時錦衣金鞍,依仗官名就能四麵威風,何至於如此不要命地搏命廝殺……
隻有從富陽關趕來報信的士兵還有幾分鎮定,不斷催促著:“快走!快走啊!”
可饑民們的速度極快,黑潮般的往官道上湧來,奔跑的腳步甚至將地麵擊得微微的震動。
蕭劭此時已打馬奔至程貴嬪所乘坐的馬車前,吩咐車夫調頭回撤。
回京的車隊,是依照各車主人的宮階來安排的。聖上率先回京之後,皇後又領著三皇子和二公主、於兩日前啟了程。此行的車隊之中,以程貴嬪的分位最高,其次還有黃昭容、郭美人、趙美人等幾名嬪妃,再之後,便是幾位皇子的車駕。
程貴嬪的馬車,原本行駛在車隊的最前麵,此刻變首為尾,想要調頭越過後麵的許多車輛、並不容易。
蕭劭很快看出了問題所在,隔著車簾,對母親說道:
“馬車的速度太慢,阿娘須得下車,讓禁衛騎馬帶你走!”
他提聲吩咐禁衛:“去請後麵車上的娘娘們都下車!”
眼下的情形,乘馬車隻能耽誤時間,不如快馬單騎,尚且能快速地逃離。
程貴嬪探出身來,麵色焦慮、遲疑不決。
她不會騎馬,所以勢必需要與人共乘一騎,可身為國君的嬪妃,被外臣看見了容貌都算失禮,又哪兒能與禁衛緊貼著身子、坐到一匹馬上?
坐在後麵那輛馬車裡的郭美人,更是生性羞怯,任由婢女們勸了半天,也不肯下車。
此時奔在最前麵的災民已經踏上了官道,被剩餘的二十來名禁軍擋住了行速。可禁軍們見識了之前山坡上的慘烈,此時俱有些驚懼,擔心被憤怒的百姓砍倒,不敢輕易出手傷人,不斷地退卻著防線。
六皇子蕭逸也騎了馬,跌跌撞撞地跟上前來。齊帝不喜戎馬軍事,也不主張皇子們過多學習騎射技法,且兩兄弟如今身量都尚未長足,年紀更小一點的蕭逸,驅策起高大的軍馬來,更是十分吃力。
他氣息不穩,額頭冒汗,急慌慌問道:“五哥,怎麼辦?”
平日裡,蕭逸很喜歡跟幾個堂哥討論軍事問題,說起調兵遣將來,一個個眉飛色舞、豪氣乾雲。可真見到了眼前這樣的狀況,嚇得什麼策略兵法都忘光了……
蕭劭眼見著禁軍節節後退,而這邊嬪妃們又不肯上馬,心中也是慌亂。
他儘量控製住情緒,對蕭逸囑咐道:“我想辦法拖住流民,你領著幾位娘娘和七弟的馬車,儘快往紫清宮的方向回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