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你心裡是不是……在擔心什麼事呀?”
她從小長在蕭劭身邊,對他細微的情緒變化都覺察得十分敏銳。剛才在馬車上,蕭劭的刹那怔忡、以及之後態度堅定地不想入營,都似乎在指向著某種隱憂。
而且剛才軍醫進帳來處理傷口的時候,蕭劭幾番開口問話,打聽久居南疆的慶國公為何會突然回京,那軍醫答得敷衍含糊、隻說是例行歸京述職,那時阿渺瞧著五哥的臉色,就似乎越發的不好了……
蕭劭望著阿渺,好半晌,最終卻隻是牽了牽嘴角,“沒事的。”
之前在馬車裡,他聽見了玄武營兵將之間的對話,說是在搜捕祈素教的人。
也就是說,當初那幾人在流民中煽風點火的時候,玄武營的人就已經看到、或者聽到了。
再由此推斷,在災民動手之前,慶國公的人馬就極有可能已經埋伏在了近處。
可直到自己險些喪命,對方都選擇按兵不動、不予施救……
蕭劭在心中揣摩著各種可能的緣由。
慶國公陸元恒身上,那種謀定而後動的殺伐果絕,是他從未在自己父親身上見過的。
那種近乎張揚而睥睨的力量,有些陌生甚至可怖,但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而言,又有些莫名的令人向往……
或許,陸元恒當時隻是在等待時機,想要一舉全殲、以防漏網之魚?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打算出手相救。
若不是後來陸澂追逐著阿渺、也陷入了危險,玄武營的人根本就不會現身?
蕭劭在心中百般思量,琢磨著不同答案所昭示的含義。
但在想明白緣由之前,他又不敢驚擾到母親和妹妹,隻能將心事壓到自己一人身上。
阿渺直覺地感到了五哥的情緒變化,不肯放棄地追問道:
“真的沒事?”
想起自己從前做的那個噩夢,不覺捏緊了小手,“可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那些憤怒而狂暴的流民,口口聲聲嚷著要殺進行宮、討伐父皇,跟夢裡那些士兵如出一轍,殺紅了眼的要誅儘皇族中人……
還有那個慶國公……
雖然救下了自己和五哥,可殺起人來卻毫不心軟,不光讓部屬殺儘了那麼多流民,還把他們的頭全割了下來!
阿渺內心一陣惶恐,忍不住坐到榻沿上,攥著蕭劭的一截衣袖,“五哥你說,我噩夢裡的那些事,會不會……真的發生呀?”
蕭劭沉默了一瞬,翻過手掌、覆住阿渺的小手。
“彆怕。”
他嘴上安撫著,內心卻又斟酌了半晌,最終下定決心,輕聲對阿渺說道:
“你待會兒,讓六弟帶著禁軍的林將軍過來見我。記得要悄悄進來,不要驚動阿娘她們,可以做到嗎?”
阿渺突然被哥哥“委以重任”,小小的心立刻充溢滿了驕傲感和責任感,迅速抬起腦袋,認真點頭,“嗯!”
這時,帳外的程貴嬪向醫官問完了話,攜著張姏姆匆匆走了進來。阿渺的乳母周氏,也領著婢女入內,將阿渺請至外帳、更換衣物。
外帳之中,設施簡陋,周氏讓宮婢去馬車上取來了織錦毯,鋪到地上,方才讓幾位嬪妃有了暫且歇息的地方。而素日養尊處優的嬪妃們,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一個個滿麵愁色、形容憔悴,各自的貼身侍女也雜亂忙碌著,替主子整理著衣裙妝發。
阿渺身上的衣裙,好幾處劃破,沾染了大團的塵土汙跡。而隨行所帶的行裝又被災民搶得七零八落,周氏隻尋得一套小宮婢的替換衣物,簡單裁剪短了衣袖、裙擺,裹緊了腰帶,給阿渺穿上。
阿渺惦記著蕭劭的囑托,環視著四下,問周氏:“六哥去哪裡了?”
周氏跪在地上,一麵為阿渺穿襪子、一麵答道:“七殿下一直哭鬨,昭容娘娘便讓乳娘抱他在外麵走走,六殿下在旁邊跟著。”
六皇子和七皇子一母同胞,皆是由黃昭容所出。阿渺跟六哥蕭逸時不時還會拌幾句嘴,但卻很喜歡白白胖胖的七弟,聞言連忙問道:“小七郎怎麼了?是不是也受傷了?”
周氏搖了搖頭,“七殿下沒受傷,就是這軍營裡實在醃臢,連做碗酥酪的乾淨水都沒有!”
正說著,被打發去要水的宮婢攏翠,紅著眼,進到帳內,手裡的執壺空空如也。
周氏站起身來,“灶房也沒有?”
攏翠十三四歲的年紀,還不大會忍耐情緒,帶著絲哽音說道:“我跟他們說,咱們殿下喝的水,須是井水先經石塊和竹炭濾過、再沸煮放涼以後,才能用。可兵營灶房裡的人不但不給,還笑我嬌氣,說讓我直接給生水裡添點水君葉,就能喝了……”
周氏今日亦是又驚又累,一路忙到現在,積攢了大半天的火氣終於再忍不住了,聞言怒道:
“豈有此理!能伺候殿下膳食,是他們的福分,豈能不知好歹!”
她劈手奪過攏翠手裡的執壺,“我倒要看看,他們膽子有多大!” 說著,撩簾出了軍帳。
攏翠和另外一名宮婢,見狀連忙跟了出去。
阿渺扭過頭,見帳內眾人各自忙碌著手頭事、無暇注意自己,趁著簾子落下的一瞬,快步閃身而出,也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