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奔波一夜,頭發淩亂,小臉肮臟,身上穿著的那套被裁剪過、不合身的衣裙,也早已沾滿泥漬塵汙,乍一看上去,跟難民中那些孤兒饑童竟並無太大區彆。
她埋底了些腦袋,攥了攥始終緊握在手裡的陸澂的令牌,慢慢地跟了上去。
雖然辨不來方向,但她知道,富陽關是通往京城的關口。記得初夏時從皇城出宮前往紫清行宮時,車隊就曾經過富陽關,那裡趙守將的夫人,還專門帶人來獻過消暑的酥酪梨膏。若是能到富陽關,就能讓守將送自己去找阿娘!
阿渺有了這樣的想法,腳步不再像先前那麼遲疑,漸漸的,也敢稍稍跟緊人群一些了。
天邊的晨曦,逐漸亮了起來。
紅色的霞彩,一點點地由最東方暈染開來,周遭的景物也開始顯露出更清晰的輪廓。
阿渺抬眼打量前麵的那些流民,見他們大多衣衫襤褸、甚至衣不遮體,稍微富足些的,能有輛獨輪車推著老人,條件差些的,大人小孩俱是赤腳行在了路上。嬰孩們的啼哭聲,比宮裡小七郎的哭聲,持續得長出很多的時間,一開始都是撕心裂肺的,到後來一時得不到回應、哭得累了,又變得跟小貓似的微弱不堪。一個脊背佝僂的漢子,抱著個嬰兒,在人群裡走來走去,目光渙散,機械地不斷重複詢問著:“能給點吃的不?給點吃的不?”
阿渺望著眼前景象,回想起自己坐在嵌紫金石的楠木案旁、用各種珍饈美味逗弄七弟的情景,一時有種說不出的恍惚感……
這時,前方的人群突然停了下來。
一列騎馬的隊伍,驅趕著兩輛馬車,緩緩從路側駛了過來。
馬車上,裝著滿滿的兩車人頭,臟發糾纏,血汙滿麵,死不瞑目。
騎馬中領頭之人,在馬背上高聲說道:
“昨日去行宮求糧的人,已經被皇帝老兒的禁軍儘數斬殺了!”
他話音未落完,人群中就已經爆出了哭喊聲,不斷有人衝向馬車,跪倒在親人頭顱前,痛哭哀嚎起來。
阿渺跟上前去,認出了原本用於馱載宮人行裝的兩輛馬車。
可那些死掉的流民,明明是玄武營的人殺的啊……
這時,馬背上的人,繼續說道:“是祈素教的柳祭酒,領著弟兄們宰了禁軍,奪回了這些屍首!現下柳祭酒已經帶人去了富陽關,誓要破關入京,找那皇帝老兒討個說法!”
“破關入京!”
“討個說法!”
悲憤交加的流民們,從四麵八方集聚了過來。
他們一傳十、十傳百地跟著呐喊起來,將積攢滿腔的憤怒與悲痛化作越來越高亢的呼聲,回蕩在晨曦灑落的林原之上。
成群的鴉雀,振翅驚飛。山坳裡、坡地上、林間彙集而來的流民隊伍,密密匝匝,烏烏泱泱,漸聚成勢,朝著東南方加速地移動起來。
阿渺小小的身影,也被湮沒在湧動的人群裡,如同被海浪急推著一般,卷入了衝往富陽關的大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