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心中一觸, 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場噩夢,夢裡女孩的傷心絕望,令得她神思恍然有些迷茫。
“那你……”
她動了動唇, 又隨即抿住, 感覺有許多的問題想問、卻又沒有一個是合適問出口的。
過了良久,她才輕聲開口道:
“是……在建業城發生的?”
頓了下,迅速地補充解釋道:“我是聽的你口音……像是那裡的。”
她很想再聽聽他說話的聲音。那種隻有在夢裡才會出現的、純正的故土鄉音, 柔柔軟軟, 纏纏綿綿, 讓她既想流淚,又忍不住會彎起嘴角……
無瑕朝阿渺微微側過頭, 呼吸輕輕地拂在她的額角, “嗯。”
“那你……來北方做什麼?”
無瑕沉默一瞬, “來娶一個女子。”
娶親?
“什麼樣的女子?”
“不知道。”
“不知道?”
“不在意。”
“是……你家人為你訂下的親事?所以你不在意對方是怎樣的人, 隻要家人滿意就好?”
“不是。”
無瑕緩緩道:“隻要家人不滿意, 就好。”
阿渺愣了愣,忍不住有些好笑,“這是什麼道理?要是讓我跟自己不在意的對象成婚, 肯定是為了讓家人得到利益,哪兒有反過來的?”
無瑕語氣淡然, “那是你心裡自卑,怕被家人遺棄。”
阿渺心口一緊,“你胡說什麼?”
無瑕的手掌扶在她的後背, 感受著阿渺混亂的心跳。
“若非內心自卑、害怕被拋棄,又何必過分取悅旁人?”
阿渺徹底怒了。
“什麼旁人?”
不是旁人,是家人!是親人!
可衝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無力說出。
她鬆開攥著無瑕衣襟的手, 摸索著重新撐回到井壁上,竭力挺直後背,不肯再接受他的攬扶。
自己真是昏頭了,乾嘛要跟這個冷漠的惡毒家夥講那麼多話?
有這個工夫,還不如趕緊琢磨一下怎麼出去!
她將思緒抽回到眼前的局勢上來,語氣轉變得嚴肅起來,清了清喉嚨,說道:
“剛才井口的情況我看清了。雖然有坍塌的石塊壓在上麵,但沒有完全堵住,應該可以從那裡出去。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之前要殺你的人是誰、為何要殺你?還有剛剛的火勢和爆炸,跟那些人有沒有關係?”
無瑕從阿渺的後背撤回了手,撐到一旁的井壁上。
天底下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太多。每一個,又都可能出於截然不同的原因。
他最初有過揣測,可如今見識到了對方行事的手段,又有些不太確定起來。
這撥人提前埋下火|藥,將攻襲的範圍擴得如此之大、不留餘地,倒反而不像是單單衝著他來的……
他沉吟道:“這些人想殺的,應該不是我,而是霜葉山莊裡的人。”
霜葉山莊?
阿渺立刻警覺起來。
那不就是……白瑜他們去往的地方嗎?
她之前從鬆林中追出,沿著石階而上、偷襲無瑕,也曾很快地掃視過周圍的環境。礙於高台的位置,她無法看清更裡麵的情況,隻瞥見台後有排列齊整的樹木,像是人工飼弄過的庭院。
難道……
“這裡就是霜葉山莊?”
無瑕頜首。
“此處是霜葉山莊的後園,荒廢已久。對方大費周章,應是不想留下活口。”
到底……會是什麼人?
阿渺想到白瑜,也顧不得探究對方身份了,總之得儘快想辦法出去才行!
“我們現在站的地方,離井口差不多有六七丈的距離。沒有可以攀附的借力處,縱然輕功再好,也是無濟於事。”
她有些不敢抬頭再看井口,摸著井壁,往下張望了一眼,“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從井底出去?”
無瑕搖頭。
“此地大部分水井都隻靠沙土層滲水,並無連通水源的可能。”
他摸了摸井壁,若有所思,“這口井雖是石壁,但石塊間亦有空隙。”
阿渺學著他的樣子,將指尖摳入厚厚的青苔之下,感覺井壁堅硬的石層之間、間或有泥土或礫石的斷層。
她很快領悟過來:“若有利器可以鑿入這些縫隙,我們就有辦法借力了!”
無瑕點了點頭。
阿渺興奮起來,又想起了什麼,急問道:“你的那柄軟劍呢?”
“丟了。”
丟了?
阿渺無語,“我師姐常說,兵器就是武者的性命,無論如何都是丟不得的!你就隻惦記著你那個香囊……”
她在腦海裡複盤了一下落井時的情景,探頭朝下又打望了幾眼。
“你的劍,或許是落到下麵去了。我下去找找!”
那柄劍鋒利異常,應該能輕易插入礫石之間!
“劍若落入井水深處,如何找得到?”
“你的那柄劍很軟,若是跟隨石塊一同墜入井中,中途就會被遇到的阻力擊彎,但那劍同時又很鋒利,刮蹭到井壁時,很有可能卡入縫隙之中。井壁越往下越鬆軟,卡住劍的可能性也更大!”
阿渺伸手解開綁在小師弟身上的冰絲鏈,讓無瑕重新用手托住孩子,另一隻手繞著冰絲鏈的一頭、撐在井壁上。
一切準備就緒,她又遲疑了一瞬,朝無瑕攤出掌心,“把你那個香囊,再借給我保管一下。”
“為何?”
“當然是為了確保你能拉我上來啊。”
阿渺狡黠地翹了下嘴角,“萬一你記恨我,等我一下去就鬆開手,我怎麼辦?你先把香囊給我,等我上來了,就還你。”
無瑕表情冷如冰塑,“若我有心害你,趁你驚悸之際,便可取你性命,何必等到現在?”
“可你剛才不是說我害怕被拋棄嗎?”
阿渺不肯退讓,揚起頭,望著麵前冷若冰霜的盲眼男子,無賴起來,“我就是自卑、就是怕被你拋棄,行了吧?”
無瑕怔了一瞬,神情依舊冷漠,唇角卻有些不受控製地微微抬了抬、又極快地被壓了回去。
他微微偏過頭,“香囊在我衣襟下。你自己拿吧。”
他此時一手托著師弟、一手撐著井壁,自然無法騰出手來取香囊給她。
所以他的意思是……